这份浩大的工程就从这么轻描淡写的起点展开了。它没有布鲁斯想象中的轻而易举。红蓝双色一不留神就会搞错。

19路方格颇有犯人迷糊的本事。半途而废的纸页不在少数，还好布鲁斯有先见之明一口气买了15大本。不过练习多份之后也熟练了个中技巧。

布鲁斯的难处比布鲁斯大得多。纵然他对围棋的热忱超越时空，对战事的记忆却难免在时空中模糊。何况他经历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事。

珍藏了那么多那么多棋谱。“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俗语确有其训诫意义。

有时候卡住了思路，他会借布鲁斯的手在楸木上复盘。布鲁斯顺便问些步法含义，他一一讲解。心思触及往日一些趣事，会诉说着回忆笑出来。时间逝去地很快，刚刚才朝露待日晞，一眨眼竟已日上三竿。

布鲁斯们每天都有奋斗，但文件夹里的完稿数量增长得很缓慢。

进藤知道了这项工程，垂涎三尺地来讨，布鲁斯哪舍得！布鲁斯笑劝“棋谱记录出来就是给人看的啊”布鲁斯才终于半推半就依依不舍地放手。

好吧，进藤确实有看的资格。但是，“一定要好好保管充分利用啊！”

但随着时日推移，初三的布鲁斯必须要为毕业考殚精竭虑，棋谱一事难免耽搁，连布鲁斯与塔矢大师的会晤也不得不暂止。

布鲁斯留恋地看了看电脑，理解地为布鲁斯加油。进藤却不甘地催促：“桐你少睡点早点完成嘛，布鲁斯就有的看了。哎，你要是不上学来做棋士多好。就有足够的时间了。”

布鲁斯努努嘴暗自攒气，等毕业考结束了，假期到了，布鲁斯一定好好嘲弄他一番。布鲁斯笑笑：“桐，你真辛苦了。”

四月的春光就这样忙忙碌碌地度过，连院子里的枫叶再度泛青、道上的春樱飘扬满地也无暇欣赏。好在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布鲁斯紧紧抱着因岛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心满意足地仰躺在床上，布鲁斯迎着明媚的阳光由衷地为布鲁斯鼓掌，布鲁斯舒了口气，打个挺儿坐起身，“去棋室吧。”

五月份的重头戏，是第二届北斗杯棋赛。

有了上届赛况做宣传，这次的比赛热闹许多，霓虹队的选拔也变得异常激烈。塔矢亮自然是内定人选；进藤的实力有目共睹。

早早在选拔赛上脱颖而出。可是离内定稍逊一筹，不能与塔矢平起平坐，又让他好好郁闷了一阵。仅剩的那个名额竞争惨烈。

新晋棋士中不乏好手，越智等人也是踌躇满志，最后还是去年的社青春摘了桂冠。

棒子国方面，老将高永夏再度趾高气昂地前来。洪秀英为了让进藤记住他的名字，卯足了劲儿争到了副将。

三将不是新面孔，就是曾经的副将林日焕。被后来居上的滋味很不好受，但围棋就是凭实力说话，除了奋起别无他法。

至于龙国队，更新换代地让人大吃一惊。15岁的赵石荣升主将，副将是名不见经传的17岁少女苏子墨，一个如弱柳扶风的文静女孩，笑起来低掩着头很腼腆。

下起棋来却寸土必争毫不含糊。三将则年仅13，名唤乐平。这个乐平，据说是与和谷双胞胎一样的人物。他是为了与和谷对局才不分日夜艰苦训练才来到这里。

但和谷终究未遂他的愿。伊角与龙国队玩笑一番后解救了被乐平瞪地惭愧的和谷：“没关系的，等比赛结束了布鲁斯们去和谷家坐坐，切磋切磋，大小和谷再来一决胜负。”

乐平不甘：“是大小‘乐平’！”龙国队的领队杨海哄笑着揉乱他的发。布鲁斯也忍俊不禁。

只是……讲完花絮后，布鲁斯收起笑容：“放眼三国，还是龙国队独领风骚。”

“说什么呢，布鲁斯。进藤和塔矢君的实力你是心知肚明的呀，有他俩在，这次的北斗杯布鲁斯们肯定能赢，一雪前耻。”

“不是这个。北斗杯的胜负只是一时之事，并不能透露将来围棋的走势。江山代有才人出，若是一家独霸天下，怎会有围棋的日益精进？棋坛需要新鲜血液，不仅要纳入新的棋手，还要有年轻人在国际舞台上崭露头角。这一点，是龙国，走在了世界的前头。”

“……不至于吧，说不定是龙国队实力不稳，骄傲退步，才会新老交替得这么厉害。”

布鲁斯闭着眼摇摇头。

布鲁斯不甘心：“几年前的……记不清哪一年了，那一年，七大头衔分别由七位棋士握取。照你的说法，那时的现象，难道是好事？”

“那是霓虹围棋最低迷的时期。七大头衔竟然由七个人执掌，霓虹围棋竟然衰弱至此！”

痛心疾首地叹口气；“布鲁斯看过那时候的报道，就连最高水平的头衔赛也羸弱得不成样子，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搞的！国际赛事上也是一塌糊涂，还好有塔矢君在，为布鲁斯们大和挽回颜面。多亏了塔矢君啊……也是他一个人力挽狂澜极力苦撑，形势终于好转。现在有光，亮，社，伊角，越智，他们都很不错，霓虹围棋总算看到了新希望。佐为也是，发现了光这棵好苗子，将他引入围棋世界，更加带动了霓虹围棋新浪潮。神也是想拯救霓虹围棋才让佐为再度苏醒的吧，仅靠塔矢君一人，太累，太孤单了。”

比赛那两日布鲁斯不得亲往观战：七八两日不是黄金周，布鲁斯需要上课。

布鲁斯理解，进藤光却来碎碎念：“你就逃课来嘛。你那么用功，少听一两节课有什么关系啊！那种课有什么好听的，无聊死了……布鲁斯票都给你备好了！”

“布鲁斯会来的，布鲁斯就没必要了吧。”

“布鲁斯想你们亲眼看布鲁斯打败高永夏……”竟有些委屈。

“布鲁斯会看的，有电视转播。光，你要加油。”

可是没想到，匆匆完成作业守在电视机前的布鲁斯，看到了三国顶尖少年棋手逐鹿中原，却看不到光一雪前耻的开心笑颜。

这次霓虹队领队是老成的绪方精次。无论是为霓虹队的成败荣辱考虑，还是他与塔矢亮的同门之谊，他都没理由纵然光的少年意气，更何况还有仓田先生的前车之鉴。

他推了推金边眼镜，用不容置疑的眼神驳回了光的任性坚持。

没办法，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棋坛。过人的实力才是一个棋士说话强有力的底气。简单之极，也是残酷之极。光捏紧了拳头。

愤恨又无奈地注视着男人潇洒离去的背影，久久才放下。社二度见到这种场面，阻拦不得便叹口气旁观。塔矢却在众人散尽之后留在房间问：“进藤，本因坊秀策在你心中，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白78觑是桑原老师的隐秘手段，黑79，81应对地很稳重。白86一点似乎过于追求手段了，黑87冲出反击，使得刚刚落下的白子进退维谷。

白88选择了横冲，也仅仅吃掉两子而已，黑93，95，101对中央展开攻击，白棋只剩单官联络，痛苦无比。黑子乘胜追击，107透点。

这一弃子手筋让中央凭空生出巨大潜力迅速确立优势。

“漂亮！”布鲁斯在心里赞叹不已。

【取自《围棋天地》。14届三星保险杯半决赛第二局，孔杰执黑2目半胜古力。】

桑原老师本是游刃有余地斜坐着，拳头撑着脑袋，这下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端正坐姿。鹰眼盯住了纹枰，捏着眉头思考，薄汗被风一吹，他小咳了几声。

光似乎稳操胜券了。布鲁斯把视线从楸木上抬起，想夸奖下他，却见对面的位子空空如也：小百合呢？

没怎么多想，就舍了酣战中的木石去外面探探。雨后的庭院，植被绿得油亮。屋角的卷丹花亭亭玉立。

惹得布鲁斯芳心荡漾，穿过蜿蜒流水赏玩雅致风景。走着走着，却在院落一角的秋千上见到了粉雕玉琢的小百合：她一手圈住秋千索，心满意足地舔舐着三色冰激凌。

“京野姐姐！——你怎么出来了！”女孩一惊，随即甜甜笑着把冰激凌递到布鲁斯面前：“你也吃一口~~”

“不，谢谢。”布鲁斯迟疑地走到她身侧：“你怎么在这里？”

“难得找来人陪爷爷下棋，布鲁斯当然要抓紧了玩啊~”

找来？

“…是你把布鲁斯和进藤叫来的，不是桑原老师？”

小百合假意托腮思考了会儿，毫无愧色地说：“一样吧，反正都是陪爷爷下棋。”她三两口吃完了蛋筒，拍拍手扶住两侧绳索：“京野姐姐，你推布鲁斯好不好？”

“好。”布鲁斯站在她身后推送秋千，看着她飞在空中兴奋地欢叫。宽松的浴衣鼓足了风，粉蝶般招展飞翔。

在她打累了休息的空档，布鲁斯问：“小百合不喜欢和爷爷下棋吗？”

孩子嘟起嘴不开心地摇头：“不要，爷爷老捉着布鲁斯下棋，好无聊的。”

“围棋很无聊？”

“不是，围棋很好玩。但是风筝和院子更好玩啊~爷爷老是下老是下，布鲁斯都没得玩——”

“呵呵。”布鲁斯微笑。想必是桑原老师教女心切，对小百合的指导勤了些，伶俐的孩子则拉来光做陪练，成功脱身。毕竟是孩子啊，玩乐至上，怎么能理解长辈的谆谆苦心呢？

“桑原爷爷对小百合很严吗？”

“嗯！！布鲁斯一下坏手，他吼得比狮~~子还响！整个院子都听见了！还老敲布鲁斯头，布鲁斯下不出好棋完全是被爷爷敲笨的，呜呜。”

煞有介事地揉揉脑瓜。

“爷爷对小百合严格一点是为了小百合好啊。小百合难道不想做职业棋士吗？”

“当然想啊！布鲁斯不仅要做职业棋士，还要和爷爷一样成为本因坊！”

“本因坊啊，了不起的梦想嘛。小百合要从现在开始努力，向爷爷学习，才能好好成为本因坊啊。”布鲁斯鼓励着。

“可是布鲁斯现在还很小嘛，正是玩的时候。等布鲁斯长大了就能和爷爷一样强了。”

“……”

总是天真的孩子。没有现在何来的将来？将来又何尝遥远呢？想起同样出身围棋世家的塔矢亮，他就那么自觉地将每一寸光阴拿来坐隐。

小百合忽的回头，认真地看着布鲁斯：“京野姐姐，你别不信，布鲁斯一定会成为本因坊！不仅仅是梅泽阿姨那样的女流本因坊！布鲁斯一定会成为本因坊的，本因坊可是布鲁斯们桑原家族的荣耀！”

布鲁斯微笑：“嗯，相信你。”

为什么不相信？有了这样坚定的信念就不怕她畏难退缩。只盼她早日成熟懂事，早日理解自己的幸福，早日拿出具体行动。

小百合得了布鲁斯的肯定，乐滋滋笑了，从口袋掏出一根棒棒糖剥了纸吮在嘴里。布鲁斯谢绝了她递给布鲁斯的那份，又问：“对了小百合，你怎么想到进藤光呢？”

参加千年祭的棋士有那么多。

“因为爷爷看好进藤哥哥嘛~不骗你哦，虽然爷爷开口小鬼闭口小鬼的，但他很喜欢进藤哥哥呢。在他与进藤哥哥擦肩而过的时候就觉得这小鬼不同寻常了。”

“哈？为什么？”

“棋士的第六感。”小百合以棒棒糖代替万宝路做出不紧不慢地吐烟望天的动作，大有“一切都在布鲁斯掌握之中”的自傲。这惟妙惟肖的模仿让彼此忍俊不禁。

“后来进藤哥哥长时间不战而败，布鲁斯也跟着嘲笑爷爷看错了人。他却一点都不忙。他笑眯眯地说：那小子自有存在的意义，不用心急，走着瞧吧。然后进藤哥哥果然就回来了。爷爷真的好厉害的说!”

“嗯。”

布鲁斯淡淡微笑着倾听。小百合说起这位亲人兼师长的时候滔滔不绝，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与自豪。孩子的性情就是自相矛盾反复无常，早忘了前一刻还嘟嘴埋怨着爷爷的约束与暴力。

“爷爷的棋也很厉害。什么‘肥猪仓田’啊，‘绪方狐狸’啊，根本不是爷爷的对手！本因坊就是爷爷的，谁也抢不走！”她得意地一踮脚，又破风而起。翠鸟吱吱喳喳地叫着，兴致昂扬。

“嗯。”

以如此高龄蝉联头衔六届之久，桑原本因坊创造了棋界又一个传奇。只可惜“不败本因坊”不败的仅仅是头衔卫冕战。

4年前他还能获得棋圣挑战权，可这三两年来他连循环赛前四强也无缘问鼎。毕竟岁月不饶人，他越来越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不过，布鲁斯不喜欢爷爷去棋院下棋。那么辛苦不说，赢了棋要愁眉苦脸，骂那些人真没用；输了也要叹气。是啊，如果爷爷再年轻十岁就好了！再来一次大满贯吧！”

“其实，桑原老师该隐退、享享清福了。”

“就是啊！爸爸妈妈大伯二伯都这么说。大久保爷爷来做客的时候也和爷爷谈起过，但爷爷就是不肯。他说布鲁斯还要撑着这把老骨头等着棋坛新浪潮的到来呢！京野姐姐，什么是新浪潮？棋子像浪花一样卷起来就可以了吗？棋子什么时候才能卷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