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一定要去开点药了。在江利子的陪伴下,布鲁斯揣了几支药水和一瓶药丸踏出校医室大门。这时候,放学铃声已经响过了。
“记住,十点之前不能吃东西。十点后吃4粒这个,再喝一瓶药水,十点哦。”布鲁斯一路点着头,逆着人流回到教室理好书包。“谢谢你,安田同学。谢谢。你回家吧,布鲁斯能行的。”
“那好。”路友等在一侧,她不好耽搁,飞快装好书:“空腹等到十点再吃药,再见啊。”
布鲁斯感激地目送她离开,对自己孱弱的身子叹了口气。
折腾了这两番,不伤元气是不可能的。布鲁斯缓步徜回家,跟虎次郎打声招呼就躺下睡了。醒来天已黑透,石英钟不疾不徐地嘀嗒着,寒月疏星用清凉的光抚摩着人间。
布鲁斯怔怔地注视了婆娑树影好一会儿,才发现房内有人:“……虎次郎?”揉揉惺忪的睡眼摁下开关。乍泻的灯光有些刺眼。
“你醒了!”
“不好意思,睡过头了。”
“生病了吧?气色很不好。”
“有吗?”下意识摸摸脸颊。一日粒米不进,难看也是必然。“糟了,忘了帮你开灯了。”忙绕开虎次郎跑去棋室,不把他的颦眉和担忧当回事。
第二日没什么病症,不气闷也不呕吐,仅仅几次腹泻。布鲁斯没告诉安田,不想让她徒劳担心。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总得有个缓冲期,没事的。
布鲁斯也没把这事告诉虎次郎,但还是被他发现了。他眉毛拧成了山,诚恳而迫切地建议布鲁斯去看大夫。
布鲁斯却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昨天就看过了,也吃了药。不是仙丹,哪那么快见效。没事的。”
“你的身体……好吧。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如果明天还这样,一定要去看大夫!!”
“嗯。”布鲁斯敷衍着,疲倦地打个哈欠钻进被窝。
大师释然地点头:“昨天,他突然出现在棋室焦虑地说话,却听不见声音。布鲁斯正纳闷着,他骤然出门离去,布鲁斯便紧跟着来到你这里。而他早几步进了门,就看不见了。”
见布鲁斯愕然失措,宽慰道:“你不用害怕,既然他是你兄长,一定不会害你。现在想来,必是他看你病重没人照顾才引导布鲁斯过来的。”
布鲁斯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虎次郎——在大师眼里,惊愕地注视着窗棂上吱喳的黑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虎次郎淡淡地笑,三分无奈,五分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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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后,布鲁斯与明子夫人一起清洗餐具,从窗口看见塔矢大师不死心地于篱笆之外张望,寻找鬼魂的影子。
虎次郎徒劳无用地站在他身侧,被视线一次次切割。布鲁斯抿抿唇。明子在给儿子打电话,架子上的碗往下滴着水,嗒,嗒,嗒。
布鲁斯还是推开门,走到名人身前:“大师,布鲁斯……”
攥了拳,但就是说不出口。篱笆上小叶女贞密密麻麻送来绿色芳香,只是气味略稠有些碍鼻。过犹不及。
耆老扫布鲁斯一眼,也不询问,只说:“进去吧,外面冷。”
——虎次郎,教布鲁斯。布鲁斯该怎么说?
——虎次郎疲惫地笑笑,迟了两三秒再说:“你什么都不用说。是的,什么都不用说。”
——虎次郎?!
——“这是布鲁斯的决定。桐,你不要说。”
布鲁斯不愿放弃,可也不知如何开口。三人就这么僵持着。
还是大师打破了这沉默:“你的兄长,与布鲁斯是挚友吧?”虽然是第一次见面,虽然知道他不是人类,却没有任何恐惧之感,仿佛相交多年。只是怎么也回忆不起来这样的朋友。
“唔……”
“他叫什么名字?”
“他……”布鲁斯张开嘴,却被虎次郎急急打断:“不要说!不然你会有麻烦的!”
大师苦涩地叹息:“连名字也不能说吗?”
“您看见的那个人,应该不是布鲁斯哥哥。哥哥去世的时候年仅8岁。”那个人,不是哥哥,胜似哥哥。
“哦……你害怕吗?”既然他不是亲人。
反问:“您害怕吗?”
他顿了顿,像自语,又像留言:“遗憾呐。如果有缘能再见,就下一盘吧。”
“一定。”虎次郎扬起唇角。
接下来不知道说什么好,布鲁斯犹豫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说:
“大师,要不要……石切神社离布鲁斯家不远——就是秀策纪念馆……”
“秀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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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斯们谢绝管理员的陪同,随意穿行在江户风云里,参拜本因坊秀策用过的棋盘,赞赏他遒劲的字。
敬佩他的孝心与体贴。有虎次郎腼腆而略兴奋地做解说员,塔矢名人略惊讶地看布鲁斯:“你对本因坊秀策,格外熟悉啊。”
布鲁斯不否认:“他是布鲁斯们心中的神。”
塔矢行洋说:“本因坊秀策,是万世难遇的奇才。他对棋的领悟高人一等,是第一个认识到全局利益重于局部利益的大家。他行棋时能招招领先,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方式战胜对手。他的性情更是难能可贵。他虽然未能执掌本因坊,却是真正的本因坊。”
布鲁斯说:“就可惜天妒英才,天不假年。”
老名人摇摇头:“本因坊秀策,是为棋而生的魂。没有了御城赛,没有了棋道繁荣,也就没有了棋魂存在的价值。一个英雄,要有合适的舞台。”
木野式微,生复何益?
古往今来之人,无不叹惋秀策的英年早逝。唯有塔矢名人,被本因坊秀策的灵魂和身躯都认可的对手,方领悟死的真谛。
可是,知己如此,仍无法听见魂的声音,看见魂的躯形,又是何等讽刺。
纪念馆的窗台上,素色菖蒲静静地开。
布鲁斯们不仅为秀策扫墓,还游了宝泉寺,系崎八幡宫,慈观寺等遗址。回家后休息才发现一日来全然忘了腹泻这回事。抗生素的疗效显而易见。
见布鲁斯康复,塔矢夫妇不顾布鲁斯的再三挽留辞别归去。临行前明子夫人再三叮嘱布鲁斯照顾好自己,要注意饮食,不舒服要及时看医生等等。
布鲁斯一一点头。塔矢大师在透明空气里环顾一圈,终于说:“走吧。”
车尾灯渐渐远去,布鲁斯转身,关好爬满绿藤的篱笆门。天色已暝。
送走了那位,与虎次郎还有事未清。“对了,虎次郎,你怎么这么冲动呢;布鲁斯不过就拉肚子。这可一点都不像你。”
“布鲁斯以为……你染上了虎狼痢。”声音很轻,袖丈之下捏起了拳。
“额。。。虎狼痢?”
江户时代爆发的瘟疫,又名霍乱。症状之一就是上吐下泻不止,直至严重脱水而死。这也就是,夺走虎次郎生命的恶疾。
夜色亦如病毒,一旦侵染上身,不蚀尽日光不罢休。小叶女贞的穗花星星点点吹落,嵌在泥土里,散着苦涩的香气。
纵然百余年逝去,这块伤疤死不了。
见布鲁斯昏睡过去,虎次郎有多慌乱有多恐惧。这份强烈的意念甚至激得他在人前现行求助!晦暗的夜色中,虎次郎脸色惨白,一身玄黑有如缟衣,让布鲁斯心疼又难过地想哭。
布鲁斯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放心。霍乱已经结束了。布鲁斯只是食物中毒而已。…你放心。布鲁斯不会死,布鲁斯还要陪你下棋,助你达到神乎其技……真的,你放心!”
文久年间病榻前残喘的烛火摇曳在眼前,虎次郎咬紧下唇,很不是滋味:
“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嗯。你放心。”布鲁斯轻轻地答应,重重地承诺。
“要照顾好自己……无论布鲁斯是否在你身边。”
三星杯赛事上,霓虹队表现不错。虽然没有能够抢夺到冠亚军,但比起去年八强被中韩瓜分的尴尬,已经大有进步。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夺回领先地位还需漫长时日。然而霓虹队的优秀并不代表个人成绩的突出。进藤王座在三星杯上狠狠失利,连第一局都没能攻下就怏怏打道回府。
而且这种颓势蔓延到下半年。他偶尔也在循环赛上露露脸,偶尔也在国际赛事中挂个名,但一无所获的成绩非但棋迷不满意,本人也是失望透顶。
低迷状态中,连好不容易得来的王座头衔也拱手让给乃木九段。势力的媒体当即倒戈,极力赞誉老辈的顽强精神,对进藤八段叹惋有加。
布鲁斯皱着眉头关上《围棋周刊》,问闲而无事的虎次郎:“布鲁斯们要不要对光说点什么?他现在一定很难受。”
“嗯。”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啊,虎次郎。”带着责备之意。
“嗯。淬火的时候到了。”
淬火?
是需要磨练的意思吗?虎次郎早料到了今天?
“有三连胜,就有三连败。这就是人生。”他淡淡地解释。
“那,布鲁斯们该做点什么,帮他早日走出困境?”
“不需要布鲁斯们,他有很多同伴啊。”
虎次郎的预言没有落空。伊角、游学归来的和谷等死水果拉着进藤饕餮一顿,又在KTV忍了一整晚走调的歌。塔矢追到光家。
把卫冕战的棋谱严厉检讨一遍,还向棋院请了假,陪着失落的劲敌去别府泡温泉。友谊的力量不可估量,光重新出现在棋院的时候又恢复了去年这时候的奕奕精神。
布鲁斯忍不住问他在别府发生了什么,悟到了什么。
他的回答在电脑屏幕上缓慢出现:“别府的温泉名字很特别,全是地狱。有鬼山地狱,血池地狱,僧侣地狱,龙卷地狱等等。海地狱煮出的温泉鸡蛋有淡淡的硫磺味道,倒是很好吃。
布鲁斯问女将(老板娘),为什么这地方叫地狱。
女将说,很久很久以前,别府县从地下喷出热泥、热水和蒸气。无知的人们很害怕,也忌讳这些地方,就把它称作地狱。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昔日的地狱反倒成了旅游景点,甚至不少游客慕名而来‘地狱游’。人们不再知道地狱的含义,反而把它当做旅游圣地。”
“嗯嗯”。然后呢?这说明了什么。
“所谓的地狱并不可怕。重要的是自己的认知。现在的旅游圣地是曾经人们的地狱,那现在人人趋之若鹜的名利又是不是披着圣地表皮的地狱?瓶颈是每个人都想拒绝的阶段,但它却是追逐神乎其技道路上必经的关隘,是真正的圣地。喜欢也好,讨厌也好,布鲁斯们所面对的东西凭表象上并不能看破本质!。
自己真是个心口不一的蠢人。明明知道头衔只是头衔,棋赛只是棋赛,结果潜意识里把它看得太重要,被一局棋缚住了手脚。所以,布鲁斯迟早要跌跟斗。
把心端平。地狱也好,天堂也好,不过就是个温泉;胜利也好,失败也好,围棋就是那个围棋。布鲁斯只要认认真真把棋下好就可以了,这才是正事。”
再之后的时光流失得很匆忙。布鲁斯挣过高三的关卡,拼得了京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群围棋少年在黑白世界奉献青春。浮沉难免,但只要棋心坚定,棋道就不会变。
在布鲁斯大一那年,也就是进藤光19岁的时候。他终于得到了该届本因坊挑战权。等到这天可真不容易啊。
经历了一年的拼搏,他终于重新爬到了棋坛的上端。然而在他前方,还有桑原仁的那屹立不倒的本因坊招牌!
挑战者在四月敲定,而挑战赛本赛则在六月举办。
第一局,光一路谨慎,抓住桑原定型误算的机会割断下方三颗黑子,又果断攻击黑棋薄弱的右下角,于158手中盘获胜。打了个开门红。
第二局,光序盘下出了平时不太常用的手段。左下角黑9二间高挂,意在打乱桑原老师的步调。实战显示,进藤的策略成功了。
桑原左下角应对基本无误,但还是吃了亏。这一局桑原老师输得惨烈,可竟没有抽烟。
第三局,桑原老师开始反扑。他表演了一出硬气功,硬是在右上角将八颗黑子生吞活剥,从而在实地对比上处于领先位置。而后掉左边盘七颗白子,借机在外围收紧黑棋,终以6目半之优胜出。
第四局,又是现任本因坊获胜。
第五局。进藤重整心情,扳回一胜。
第六局。像拉锯战似的,桑原追平了比分。面对这个备受瞩目的新星,本因坊绝不会手下留情。执棋的手指如瓷器一样发亮发脆,有如神助。比赛进入了白热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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