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月亮好像躲了起来，只有星星还在发着微光。

朦胧的夜色透窗映了进来，映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反复荡漾。

陈谨趴在桶边沿上，目光低垂，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又或许是压根就找不到理由开口。

明明她只是一个丫鬟而已……

丝巾被紧紧攥在手里，水流在鱼儿的挤压下，逐渐形成一道被夜色笼罩下的瀑布，高高的一泄而下。

温润的丝巾贴在背部，陈谨却始终像个埋住了脖子的鸵鸟，不敢面对现实。

“……鱼儿。”

闭上眼睛，陈谨仿佛在做最后的殊死一搏，不敢想后果会是怎样。

“少爷，怎么了？”

鱼儿的语调很平静，幽怨仿佛都藏在了眼底，锁在了心里，不透露出分毫。

“力道大了……”

陈谨退缩了。

他发誓，如果让他现在去砍妖兽，他不会皱一下眉头。

即便是让他去砍人，略微思索后，确认是敌人，也能下得去手。

但偏偏这次的‘对手’是个女孩。

两辈子第一次，谁能教教他到底该怎么办！

陈谨不断的暗示自己，她只不过是个下人而已，我有什么好怕她的？

‘我才是少爷！’

鱼儿顺从的收了几分力道，没有说话，只是毕竟还是个孩子，即便是极力的隐藏，又如何抵得住陈谨突然的开口。

水雾下，两滴晶莹的泪珠悄悄然的滑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对不起。”

细若蚊蝇的歉意从陈谨的嘴里说出来，他的眼眸暗淡下来，眉头挤在一起，好像这样就能听不到接下来的‘抱怨’。

‘她一定会怪自己的吧？’

‘毕竟是自己违约在先！’

哪还在乎什么理由啊，跟女孩讲道理？

跟女孩讲什么道理！

“嗯？少爷你说什么？”

鱼儿半掩的目光突然张开，好像一下星光就钻进了她的眼睛里。

停下搓背的动作，鱼儿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掌中的水珠盖在微微泛红的下眼皮上，好像穿上了一层透亮的纱衣。

鱼儿的脸，仿佛就像下了一个月连绵不绝的暴雨，突然云散雨停骄阳升空，鲜艳的花朵重新盛开。

“我说，对不起！”

低沉又极快的语速，陈谨彻底破罐子破摔了，大不了就是被狠狠臭骂一顿。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还能掉我一块皮怎么滴！’

“噗～”

鱼儿捂住嘴巴，然而一道空灵已经逃脱了她的控制，在这不算宽大的屋子里，磕磕绊绊的传进了陈谨的耳朵。

陈谨一愣，却又仿佛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好像所有的惴惴不安在这一刻，都被扫到了心底的角落。

他没由来的松了一口气。

正当他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鱼儿又开口了。

“少爷跟鱼儿说什么对不起？鱼儿只是少爷您的丫鬟，如何当得起您的对不起呀？”

鱼儿啼笑皆非，好似情真意切的一番话，陈谨好像从里面听出了阴阳怪气。

“是我不对，晚了那么久才回来，让鱼儿担心了。”

陈谨反过身来，正面看向鱼儿，透过寥寥升起的水雾，看见了她眼里的星光。

星光透过眼睛的反射，最后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原来，那一道星光也在看着我。

“不过我也不是故意的，我跟你说啊，小爷这次可是得了大宝贝，一会得好好给你展示展示……”

说着，陈谨仿佛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陈家小少爷，又是那样的意气风发，那样的不可一世。

他夸夸其谈着这一路上的遭遇。

从陈剑宇教他练剑，赠他剑形草，收他为徒。

到曜日森林斩妖，师傅亲自帮他炼制法宝级飞剑。

尤其是讲到东方朔痛失庚金之气的时候，他笑得更开心了。

水温逐渐凉了，薄薄的雾气散去，一张笑靥如花的俏脸不厌其烦的频频应和着。

鱼儿撑着小下巴，两只手肘搭在木桶上，明亮的眼眸里充满了对未来无限的向往。

思念汇聚成河，凝流成海，气势磅礴的撞向名为‘陈谨’的大坝。

直到陈谨归来，足以填满四海的水流，却又退而形成一条涓涓小溪。

如清风过境，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

“回来就好……”

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鱼儿没有打断陈谨沉浸式的述说。

“嘶～”

透凉的水面上，陈谨抖若筛糠，不知不觉间，竟连晚风都来光顾。

“鱼儿，穿衣！”

站起身来，一丝不挂的陈谨撑起双手，浑身法力一转，一身水珠便成了水雾，省去了擦干的功夫。

“是，少爷！”

这声音，比平日里轻快了三分。

果然，真诚才是永远的必杀技！

“鱼儿，少爷不在家的这些日子里，有没有好好修炼啊？”

陈谨迈着吊儿郎当的步子，随口问道。

“回少爷，有的。”

“突破练气一层了吗？”

陈谨对于鱼儿的自觉性，还是颇为肯定的。

“鱼儿练气二层了。”

“你说什么？！”

陈谨顿时定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慢他半个身位的女孩，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四灵根两个月不到就练气二层，你开挂了吗？’

“你说真的，你真练气二层了？”

陈谨不断追问，实在是这太匪夷所思了。

即便是有种千年石钟乳的帮助，可以直接越过低灵根修士所必经的感气阶段，也不至于两个月就到练气二层啊。

对于陈谨的天灵根来说，灵气只会主动往他身体里钻，根本就没有感气的说法。

但对于鱼儿来说，四灵根的她，即便是想要感知到灵气，估计都需要一个星期时间。

即便是有着千年石钟乳从内部提供灵气，导致可以直接略过这个步骤，但也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啊。

“鱼儿不敢欺骗少爷。”

一道气旋从鱼儿的掌心升起，陈谨向其感知而去，确实达到了练气二层的地步。

但要是比起精纯性，远不如陈谨体内经过庚金剑诀转化而来的剑气灵力。

两者相比较，就像是幼小的树苗，和粗壮的大树的区别。

可即便如此，鱼儿的修为也是彻底达到了练气二层。

“这怎么可能！”

陈谨长久以来的认知仿佛被打破，在他看来，四灵根两个月能达到练气一层已经是极限了。

练气二层，更是想都别想。

就算是有着千年石钟乳提供的灵气，难道一个刚刚接触修炼的女孩，就能够做到不吃饭不睡觉？

一整天十二个时辰都在修炼？

她凭什么啊？她为了什么啊？

“鱼儿，你老实告诉我，你一共用了几滴石钟乳？”

陈谨严肃开口。

“两滴。”

鱼儿糯糯开口，不明白是自己做错了什么，陈谨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严肃。

‘明白了，全明白了。’

千年石钟乳一滴的灵气量就足够三灵根修士一个月的量，换成四灵根没有两个月根本吸收不完。

短短两个月内，鱼儿如果没有浪费，那只能说明，她是真的放弃了吃饭睡觉的时间，一心一意的扑在了修炼上。

这才能解释，为什么短短两个月，她就能吸收完两滴石钟乳，修为达到练气二层。

这全是就是放弃一切，一门心思只为修炼。

但凡放松一天，可能鱼儿都达不到现在的这个修为层次。

“不累吗？”

陈谨自认为自己是做不到两个月如一日的苦修。

他现在还不是什么修仙大佬，没有必要经历长达数年数十年数百年的闭关，无法理解那种心情是怎样的沉重。

同样，就像他无法理解鱼儿为什么这么努力一样。

这辈子，他是拥有天灵根的绝世天骄，是陈家人人吹捧的小少爷，是获得了无限复制外挂的气运之子。

只要不出意外，成仙才是他的最终愿望。

至于鱼儿，她的愿望是什么呢？

“鱼儿不累。”

鱼儿很开心，开心的是少爷在关心自己，感觉到了自己被重视，她很珍惜这份重视。

“为什么？”

陈谨灼热的目光不加掩饰，好像要剥开鱼儿的外表，直击她的内心，好看清她心里的真实想法。

“为什么……”

鱼儿扪心自问，明明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并一直往这个目标前进着，可怎么现在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为什么？

这么努力修炼，抛弃吃饭睡觉所有休息的时间，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不被抛下！

“我想永远的追随着少爷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