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袁军营外,方司行带着手下已在山林中潜伏多时。
乌云蔽日,星月不明,虽有些阴冷,但确实是潜伏行动的好时机。
但他领来的毕竟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兵,都是些饱受乱世折磨的百姓,出发前他好一阵打气,众人才拾起胆量来。
此刻蹲伏已久,已经有不少忍耐不住性子,发出杂七杂八的声音,所幸人数不多并不显眼。
在最前方的方司行自己,身体也微微打颤。
一是春夜寒冷,他毕竟不是这些见惯了风吹日晒的百姓,有些吃不消;
而是他也害怕……他怕死。
计策虽已经定好,但他终归是纸上谈兵,甚至远不如这个成语中讽刺的赵括,曾经的他连杀人的场面都没见过。
百骑劫魏营的甘宁传成佳话千古,已经是胆魄过人的表现。
而他方司行,手无缚鸡之力,带着五十个没什么战力的下属,要劫当今天下第一诸侯袁绍的军营!
事到临头,方司行强迫自己不断地思考,用理智来镇压本能带来的胆怯。
兵熊熊一个,将怂怂一窝。
岂有主帅未战先降的道理!
他凝视着远处袁绍囤积军粮的所在,估摸着已经快到了和陈时张丑约定的时间。
老实说,对这两个人从能力上讲他并不能十分信任。
矮子里面拔高个,张丑一身蛮力,陈时会道能说,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文臣武将”。
选人很重要,用人也是必要的功夫,所以他让两人一起去,相辅相成。
不一会儿,远处天光忽然亮起,半片天空被染成了橙色,怒火腾天,犹如无形的怒兽。
“成了!”
方司行面露喜色。
袁绍营中顿时大乱,喊声四处。
“公孙瓒带兵杀过来了!”
“粮草被烧,速带兵支援!”
“保护主帅!营中有奸细小心识别!”
锣鼓声起,袁军士兵纷纷向着火光所起的地方和袁绍所在的主营靠拢。但是慌忙之中,阵型四散,反倒是自己人成了前进的最大阻力。
方司行仍旧示意众人屏息凝神,猎人必须学会忍耐,在猎物最为懈怠的时候出击,一击致命!
果不其然,不一时,远处关押俘虏的营地外,明显比营内军容整肃的大队士兵从隐藏中摸了出来,他们无声静谧,在将领的带领下向着营地深处快速驰援。
这是袁绍留做设伏公孙瓒的绝对精锐。
方司行的料想是正确的——正常来讲五十个人根本造不成这么大的骚乱。
但是袁绍营内的所有人都没想到公孙瓒会做出出城劫粮这种决定!
他们被袁绍和谋士们定的计谋洗了脑,公孙瓒可能会出城,但是他出城的目的一定是会救人拉拢人心。
所以陈时张丑假扮公孙瓒突袭粮草,肯定让袁绍内的所有人都手足无措,那是万全计划中不存在的情况,所以才会大乱阵脚。
说到底,方司行手下的这支势力太小,又藏在暗处,根本没人注意,成了那只叮死狮子的蚊蝇。
他和身边最精壮的几个手下跨上了山寨里仅有的五匹战马,确认伏军全部撤离后,拔出了腰间寨子里最好的剑。
“成败之事,在此一举!富贵与否,毕于此役!公等与我共勉!”
他心下一横纵马狂奔,向着营寨内冲去!
被他的气势感染,身后的手下呼天抢地一路狂奔,一鼓作气冲了进去。
留守的袁军显然被惊了一跳,他们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观察另一边的战局上。
方司行不等他们做出应对,立刻扯声大喊:
“寨内被押士兵何不背水一战,与我等夹击,逃出这藩篱去!”
身后手下同时大喊。
五十人愣是喊出了上万大军的气势。
被押瓒军也早已听到了什么公孙瓒前来劫营的传言。
当下士气大振,手无寸铁的向袁军张牙舞爪而来!
那袁军本就因为受袭胆寒,留守这里没有主帅统筹,经过这一吓再吓,当即失去了斗志,纷纷丢盔卸甲向着主营跑去。
“快跑吧!公孙瓒已经率人攻到了营下!”
“主营快被攻陷了!快走!”
哀嚎遍野,所谓此消彼长,俘军和方司行的手下越发气焰高涨,痛打起落水狗来。
眼看不费一兵一卒达成目的,众人还要追击,方司行赶忙大声制止:
“诸位切勿穷追,那袁绍马上就会派人围拢,且随我杀出去,日后再来报仇!”
众人一听,也怕再受牢狱之苦,随着方司行冲出了袁绍军营。
所幸袁军首尾难顾,并没有追过来。
临近天辅山山口处,火把光亮,方司行看见了在此接应的张丑陈时一队人。
两伙人相遇,张丑当即化忧作喜,乐呵呵凑了上来。
“大哥,你可算回来哩,要不是陈时劝着,兄弟们就去接应你了。”
方司行听着又敲了敲他的头,
“陈时严守军令在此等待做的不错,另外有赏。张丑你虽和陈时劫粮有功,但却鼓动众人,险些坏我大事,暂且记你一过。”
张丑只是挠挠头,
“只要大哥还在,脑袋没掉,吃的饱饭,记十次也无所谓哩!”
众人大笑,故作威严的方司行也没能忍住,所幸放声笑了出来宣泄喜悦。
“老大,我和张丑劫粮时令人喊到瓒军有人扮成袁军内应,所以他们内斗自顾不暇,我们倒真趁机运了些粮草回来。”
“只是人数少些,数量到底有限。”
陈时上来汇报。
“无妨,你们两个已经做的超出了我的预期,这一次是大胜而归。”
方司行拍拍他的肩膀,要不是眼前是自己的小弟还是古人,他高低说一句:
“兄弟你是真的牛波一。”
“这位将军,容我打扰一下。”
众人身后,救出的俘虏们走出了一个领头人,对着方司行行礼,
“既然是公孙瓒公孙大人前来救援,为何我等还要来到这小小山隘,而不是去易京城和主公汇合呢?”
“我呸!”
还没等方司行搭话,张丑冲上来冲着他面前地板啐了一口。
“你们的公孙主公早就被打成了缩头乌龟!还救你们,现在已经是自身难保,怕是连你们的灵牌都忘了立!你们念叨他倒是念叨的比亲生爹娘还紧!”
一众俘虏被吼的面面相觑,他们被关押了许久,确实每日听到公孙瓒不愿来营救的消息。
“公孙瓒确实没有救各位的意思,这点你们自可去打听。若非我家老大方司行方先生,出奇策,身先士卒袭击袁绍军营,你们怕是命不久矣了!”
陈时也上前搭茬,不过言辞远没那么激烈。
在两人红脸白脸的攻势,以及被公孙瓒抛弃多日的愤怒怨恨,突然获救喜悦的冲击下,为首的将领竟然跪了下来。
“某杜衍蒙方将军救命之恩!今日拜入麾下,万死不辞!”
身后,俘虏中开始有人呼喊,
“我们跟着那公孙瓒东征西讨好不容易打下基业,他却弃我们不顾!此等主公,忠他何用!”
“方将军亲自陷阵营救我等性命大伙都看到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终于,所有声音汇聚成了一种,他们跪在杜衍身后,一齐喊道:
“我等蒙方将军救命之恩!今日拜入麾下,万死不辞!”
喊声震天,弥漫原野。
方司行面不改色示意他们起身。
心中不尽感慨。
做主公确实不错,你一句话不说,就有人替你把牛吹了。
翌日。袁军主帐。
袁绍愤怒的环视众下属,最后指着文丑颜良,
“我令你二人埋伏公孙瓒,安敢舍弃本职,害得那些俘虏全跑了去!”
“我二人关心主公安危,才离了那处。”
颜良慌忙行礼致歉。
“混账!我好大计谋,毁于你二人之手!来人拖下去斩了!”
沮授慌忙劝阻,
“主公不可!损失些许粮草,逃跑些败家之犬,不过尔尔,但失了颜良文丑二将军乃是自断主公双臂,请您三思!”
众谋士一同劝阻,袁绍这才作罢。
“禀主公,探子来信,昨晚公孙瓒并未出兵,此番劫营的乃是一名叫方司行的人,原是天辅山山贼。”
审配出言汇报。
“此人好精细的手笔,先是劫粮令我等内乱,而后声东击西见好就收。这谋划环环相扣,不可放任不管,既然已经摸清所在,主公不如派兵前往,趁其羽翼未丰,夷平此地。”
田丰献言,但回应他的却是袁绍的嗤笑,
“无名小卒不过使些鸡鸣狗盗的手段,不足为虑,吾家四世三公何必跟一小小山贼计较!当务之急乃是拿下公孙瓒,其余皆不在我虑内!”
田丰还要再言,袁绍却自顾自挥袖而去。
满堂文武也各自散去,只留下田丰沮授二人。
“主公傲慢,恐要遭其反噬。”
田丰低声叹言,随即语调一转,
“沮先生怎看这方司行?”
沮授微微颔首,思索良久后言道:
“此人胸中沟壑,与世间大不同,恐非池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