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余沧海名驰武林数十载,绝非幸致。此刻虽惊不乱,双眼圆瞪,掌力疾催。
一觉对方掌力屹然如泰山之重,立马借势,一个倒翻筋斗,在空中连转两个圈子,飘飞出去。
他人在半空,急运“鹤唳九宵神功”护住心肺,以免自家掌力也被对方掌力一起震回,伤了自己。
身形方落地面,又施展“无影幻腿”双脚连环飘动,卸下这股威猛无俦的掌力。
众人再不识货,也知道余沧海硬拼掌力,输了一筹,无不悚然大惊。
谁能料到,卓凌风弱冠之年,剑法高明不说,掌功竟也如此了得?
林平之更是看的双拳紧握,瞪大了眼睛,仿佛与余沧海交战的就是自己一般。
余沧海正施展神功化解余力,突觉微风闪动。
原是卓凌风已然欺身而近,双掌猛击过来。余沧海知他掌力厉害,不敢硬接,深吸口气,脚下滴溜一转,发掌往他背心击去。呼呼带响,足见掌上劲力之厉害。
卓凌风却是端然肃立,也不回身,只是随着他的掌势进行反击。
两人倏合倏分,出手如电,余沧海几乎化作了一道青影,绕着卓凌风不停转动。
两掌挥出之际,所发之声,有如一只孤鹤在万里长空中,引吭长鸣,声闻于天。
卓凌风一会出拳、一会出掌,一会出指,潇洒不拘,洋洋洒洒。飘逸变幻之余,潇洒从容又大有遨游江湖之气概。
两人武功谁高谁低,众人虽看不出来。但一动一静,卓凌风出手从容之处,颇有坐看风云、笑傲天下的架势,这就已然胜出一筹了。
这时只听到“噼里啪啦”掌指交碰之声,更为密集,转眼间卓凌风与余沧海便拆了五十多招。
两人越斗越紧,掌风所及的圈子也越来越大,显然内力发挥到了极致,不由逼得离的最近之人,又朝后退去。
而这时的余沧海渐渐感到,胸口气息窒塞,真气居然有些运转不纯。
余沧海先前和卓凌风的蛤蟆功硬拚了一掌,当时已觉胸口气血不畅。此刻苦斗之下,更觉胸口隐隐作痛,情知力不能及,心想:“我得依靠身法,先大兜圈子,再寻隙破敌。”
怎料他身形甫动,就听“阁”的一叫。
卓凌风身形猛然一晃,来如鬼魅潜行,快得惊人。一掌击出,掌带微风,却蕴有雷霆万钧之力。
众人早知卓凌风剑法高明,暗器功夫也了得,掌法也刚猛无论,这已经足够惊人。
这时再见他身法一经展动,竟也如此轻灵飘逸,都不禁为之失色。
他到底还有什么绝技?
或者,武学门类,他还有什么不强?
青城派弟子更是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师父这一遭估计玄了。
余沧海隔着数尺,就觉一股掌风已然笼住自己,竟已逼得他几乎气也喘不过来,除了硬接,再无他法,只得双掌运力拍出。
“砰”的一声响,两股巨力相撞。
余沧海登感胸口气血翻涌,身子如箭一般,向后直飞出去两丈有余。
只听“喀喇喇”一阵响。
原来他和卓凌风已然斗到了院子外围,自己背脊撞上了一处围墙。
一时间瓦片和泥尘乱落,灰沙飞扬。
余沧海脚下一個踉跄,忽地手足缩拢,一个打滚。
他身材本就矮小,这是更像一个皮球一样,又侧滚到数丈开外,这才翻身跃起。但也让他冷汗直冒,道袍上也沾满了灰土。
他这手名叫“燕青十八翻”,相传是宋代梁山泊好汉“浪子”燕青,所传下的小巧之技。既可以躲避敌人追击,也可以翻身滚到敌人身边,攻击对方,令人防不胜防。
余沧海施展之下行云流水,迅捷无比。
纵然燕青复生,也不见得能比他使得更好。
可众人却被这一幕,惊掉了下巴。
堂堂青城掌门竟被逼的不顾身份,使出了“懒驴打滚”这等招数,俱是惊诧不已,面面相觑。
青城弟子更是不由惊呼“师父!”
而这时余沧海已经站起,但身子还是晃了几下,才拿桩站住。心胸更是震颤不已,受伤虽然不重,但已然败了。
这时的他,面色忽红忽白,心下又羞又愧,身子又晃了几下,左手按住自己胸膛,痴痴地望着卓凌风,颤声道:“是蛤蟆功!
这是西毒欧阳锋的蛤蟆功!”。
青城派乃是立派数百年的武学大宗派,他身为掌门,熟谙武林掌故。
昔日天下五绝的名头响彻天下,那西毒欧阳锋更是在第二次华山论剑,夺得天下第一之名,他的成名绝技,武林大派的首脑人物,自都是听过!
先前他有所猜测,这时则更为肯定了。
卓凌风朗然一笑,微微颔首:“真有眼力,青城掌门,果是不凡!”
他其实是真心夸赞,余沧海出招迅捷强劲,端是一副好身手。
又见多识广,的确是当今武林杰出的人才。
可他这话说出来,就好似前辈在夸奖后辈一般。
若是往常余沧海自然不愿受,到现在作为败家,还能有什么话语权!
一切都是枉然。
卓凌风剑眉一挑,道:“余观主,还要再来吗?”
余沧海站在那里,面色惨淡,胡须在风中不住飘动,默然半晌后,惨然一笑,垂首道:“不用再比了,能败在昔日天下第一高手的蛤蟆功下,贫道也是三生有幸!”。
他这样说,也是最大程度的给自己保留一丝颜面了。
卓凌风心想:“知情识趣就好!”
要知道余沧海适才被震退,能够从容化解余力,只因卓凌风并未乘机进招。
余沧海自是心知肚明。
他总不至于傻的,硬让卓凌风将他真的给拍翻在地上,方才认输吧!
余沧海也是个体面人!
好在卓凌风也不是个实心眼子。
此时此刻,他若跟上一句:“其实我这蛤蟆功还没练成!”
余沧海估计得羞死在这!
卓凌风是个厚道人,内心深处,善意居多,终究为老道留了一分体面。
当然,他此时内心之激动,也没心思去做那种没意义的事!
谁又能知晓,卓凌风来到此世十年,前一年过的小心翼翼,两处拜师,惨遭碰壁。
又在终南山每日练功不辍,常达九年。
其中辛苦不为人知。
只不过学武过程,实在是件美妙的事。若将他放在前世那种世界,别说在山上呆十年,就是十天,他也未必能坚持下去。
美中不足的就是,他与人动手,只有师父“复阳子”教导喂招,不是敌人,感觉自然不一样。
只有今日与余沧海这等高手,斗了一场,一招一式都挥洒自如,不由得暗觉快意!
生出了一种,十年辛苦,能有今天的扬眉吐气,一切都是值得的。
自余沧海佯攻开始,到双方交手,威力绝伦,行动如电。又包含了武功、经验、智慧三者混合之精粹。
而卓凌风神威凛凛,竟然只用几十招,就击败了余沧海这等当世一流高手。
谁人不为之挢舌!
有些青城弟子更是隐隐惧怕,生怕师父今天威名扫地事小,恐怕得将老命送在这里,那他们还能落好?
待到余沧海亲口认输。
福威镖局的人,方自情不自禁喝起彩来。
林平之更是跳着脚的拍手叫好。
但彩声中的青城弟子,却是面容紫涨,低下了头颅。
那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样子,再无适才跃墙而入的那份高傲,那份高傲。
余沧海此刻也只有更黯然。
卓凌风见老道神情恍惚,便道:“好,既如此!那就践行诺言吧!”
这时的余沧海一听这话,面色惨白如纸,仿佛老了几十岁。
不由双目紧闭,额头、脖颈青筋暴起,两只拳头也攥的紧紧的。
足见这个诺言真要践行,得有多难。
卓凌风也不催促,他知道武林中人最为看重颜面,让他对福威镖局认栽,那几乎与死无异了。
但这就是江湖,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纵然大奸大恶之徒,私底下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事,却也不敢当众食言自肥!
更何况一派掌门!
余沧海悄立半晌,突然睁开眼来,目注卓凌风,也不知瞧了多久,忽地问道:“为什么?终南山离这里何止千里……”
他明白,卓凌风身怀不凡传承,跟自己对决又尽显大气,他还如此年轻,绝不是为了《辟邪剑谱》而来。
他可是清楚的知道,欧阳锋当年还有一门绝学,就是《九阴真经》。
百年前,自家邻居峨眉派第四代掌门周芷若,便依靠九阴真经,在少林寺举办的英雄大会上,豪夺“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
那么卓凌风能学到蛤蟆功,难道就学不到《九阴真经》?
怎么还会对一本未知真假的《辟邪剑谱》动心?
可他如果想要扬名立万,离终南山近的有华山派,也有嵩山派。
从关中一路来到福建,也路过南岳衡山派。
不得不说,近几十年,风头正劲的就是五岳剑派,他为何偏偏挑上自己?
这是余沧海想不通的地方!
至于说恩惠,余沧海就没往那想!
就一个福威镖局,他派出二十名弟子都能杀干净的货色,也配对卓凌风有恩?
卓凌风听懂了余沧海的意思,脸上闪过一抹复杂,低声缓缓道:“因为你动错了心思,来错了地方,找错了人!”
余沧海点了点头,这个回答让他很满意!
诚意十足!
这也是他想听的答案。
自己不起贪念,不来福州,儿子不会死,他也不会半世威名一朝丧了!
要是卓凌风来上一句,因为你是武林一流高手中的最弱者,岂不是更令人伤心?
余沧海抬起头来,向四周看去。
天很蓝,云很白,远处的山也很青。
福建很美,真的很美。
可惜今日之后他再也看不到了。
因为他决定了,这辈子也不到福州来了。
这福州美则美矣,可对他余沧海太不友好了!
余沧海一生经历过无数次险风恶浪,可今日之事,实在是丢尽了脸。
想到这里,两点浑浊的泪珠顺颊滑落,滴在了颌下胡须上。
蓦然惊觉,他怎么可以当着众人流泪?
突地大袖一扬,拂过面门,泪水已消,振衣转身,朝林震南深深一揖,躬身行了一个道家揖首礼,凝声道:“贫道行事鲁莽,得罪贵局,还望海涵!”
林震南抱拳回礼道:“余观主客气!”
余沧海急退两步,“锵啷”一声,长剑出鞘,发出阵阵嗡鸣之声。
那森森的剑锋,混着夕阳洒落,映得他须眉之间皆是白光。
可此时的余沧海,只觉手指不堪重负,微微有些痉挛,这几斤重的长剑就仿佛重于泰山,让他难以握住!
他均匀地呼吸了三声,调匀内息。
左手食中二指缓缓掠过剑锋,看向众弟子,一双眸子精光四射,长剑猛然高举,振声道:“自今日起,青城派与福威镖局的恩怨一笔勾消!
自我而下,任何人不得再向福威镖局寻仇生事,如有违令,犹如此……此剑!”
他的手微微一抖,一把剑突然碎成了无数片,好像化成了满天星雨,迸散出去。
“叮叮叮”掉落一地。
福威镖局众人本觉堂堂一派掌门,川西武林领袖,竟然几十招就败在卓凌风手上,虽非浪得虚名,但也有些名不副实。
但见了他这一手神功,不由自主地肃然起敬,一改先前轻视的神态。
心里都明白了,这不是余沧海弱,而是卓凌风太强了。
这时余沧海面如死灰,突然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众人哪能料到有此变故,都惊呆了!
林家三口不禁面面相觑,均想:“长青子败于远图公剑下,郁郁而终,莫非他也要步了师父后尘?”
候人英与洪人雄惊叫:“师父!”跃过身来,急忙去扶余沧海。
余沧海摇了摇手。
候人英与洪人雄赶快去捡师父配剑碎片,若是丢在福威镖局,哪怕一块碎片,也会成为青城一派永世难洗的耻辱!
这可比师祖长青子败在林远图剑下,还要惨痛的多!
余沧海自不会阻止,只是看向卓凌风,眼底滑过一抹悲伤,沉声道:“贫道出门,钱财一向带的不多,这十万两白银,一月之内,必然遣人送到!
若我门下弟子真有抢掠福威镖局财物之举,贫道绝不宽宥,也自当如数送还财物!”
福威镖局的人,见他虽然输了阵,但处事利落,无愧于一派掌门风范。连带着他那不逾五尺的身高,仿佛都高大了几分,的确有一股武学宗匠的气度!
哪怕他曾杀过福威镖局的人,也很难不让人生出敬意。
因为走江湖的人,谁没杀过人?
谁敢说自己没有杀过无辜之人!
除了林平之!
所以他对余沧海此刻的惨境,心里有的只是快意!
当然,若是他打败的余沧海,那就更让人感到快意了!
卓凌风眼见余沧海胡须上,尽是斑斑点点的鲜血,也有些懵。
他着实没想到,只是败在自己手下,竟能让老道如此伤心!如此决绝!
他手上有轻重,心里更是清楚,余沧海吐血不是伤势过重,而是被气的。
见了这一幕,一时也有些恻然。
但又想着,不过好像打了败仗,不生气也是假的!
更何况他修成神功,信心满满的下了青城山,竟然败在自己这个无名之辈的手上,
这都可以说是悲剧了!
可这并非他自己独有的悲剧。
千年以降,在武林中这种悲剧,已不知发生过多少,现在乃至以后,随时随地也会发生。
这时的卓凌风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他能体会到这种感觉。
因为他很喜欢换位思考,
试想一下,他在终南山苦修多年,结果刚一下山,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十岁小孩,给揍了!
那他估计比余沧海还要悲摧!
也估计得羞死!
吐血貌似也正常!
可他不能让别人的这种悲剧,也发生在自己身上。
因为那样,才会成为真正的悲剧。
他就没有机会,站在这里,去体悟别人的感受了。
林震南见余沧海说完话,卓凌风却是默然不语。
余沧海黯然站在一旁,自是极为尴尬。
他作为东道主,当事人,只得干笑两声,抱拳说道:“卓兄弟,余观主,福威镖局能与青城派化干戈为玉帛,就是天大的好事!至于银子那就算了!”
他又转向林平之招手,道:“来来来,还不向余观主致歉,说一千道一万,余观主的儿子也命丧你手!”
林平之很不情愿的上前几步。
余沧海猛一挥手,说道:“不用!
贫道输就是输,其他勿要再提!”
他是何等骄傲的人,败在卓凌风手下,技不如人,有言在先。所以才向林震南道歉,又如何能再去欠他人情?
他余沧海的脸面,不值十万两银子?
余沧海这种与生俱来、不假做作的傲气,自有一种慑人之力。
林震南自然不敢再强推。
他一辈子都讲究和气生财,自然不想将事做绝。
可林平之与父亲不是一类人,他还只是一个斗鸡走马的纨绔少年。
见余沧海落到这步田地,还是不改傲气,对父亲甩脸子。
当即冷哼了一声,又退了回去。
心想:“我杀你儿子,你也几次三番辱我父亲,这也算是扯平!
想让我道歉,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