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之人,其实都在等卓凌风开口。
青城派的人,自觉师父都败了,有些没脸呆在这里,还有一些惜命之人,生怕丢了性命。
但不管怎么想,都想快些离开福威镖局。
至于福威镖局的人,经过青城派整治,这两天过的很是压抑,也想尽快送走这批瘟神,让他们可以回到以前的日子。
而能决定这一切的,自然只有卓凌风。
可他却一直悄无声息的站在一边,不言不语。
他们也不敢询问,只能直勾勾看着卓凌风。
没人知道,就在余沧海兑现了他的诺言后,卓凌风脑海中的“集运珠”十年来,第一次发出了一道提示:
【气运值:百分之十】。
卓凌风有些明白了,这集运之说,应该就是要让自己打败当世高手,才能得到。
既然显示百分之十,那么自己得将气运值突破百分之百,也就可以离开此界了。
想法应该没错!
他正自思忖,直到众人迫切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有所感应,方才回神。
遂看向余沧海,说道:“余观主,胜败乃兵家常事,又算得了什么?
浩瀚天下,能与我的蛤蟆功对拼掌力而不败的,恐怕也是屈指可数。
你也算是武林佼楚了。又何至于让你如此决绝,当众毁剑下令!”
他今日本就不欲杀掉余沧海,老道也算为他的气运珠解惑了。
况且他试了拳脚,还想再试试剑法。
言语间也就少了几分倨傲,多了几分客气。
余沧海神情惨黯,却强自笑道:“哪里,贫道来到福州就觉身体不适,正好回山修身养性!”
卓凌风知道他的病害在哪里,朗然一笑道:“无需多久,也不说你败在卓某手下,会引以为荣。
但肯定不会觉得败在我手里,会是一份耻辱!
届时你可以在天下任何人面前,大大方方说上一句,败在卓凌风手下,不丢人!
又哪须毁剑明志!”
余沧海一听之下,那是又惊又喜。
他败在卓凌风手下,落在众人眼中,固然是一件丑事。
但若还有名气不在自己之下的人,乃至于声望比他更高的人,也败在他手上呢?
比如岳不群、天门道长,更甚者有正教三大高手之誉的方证大师、冲虚道长,左冷禅。
若真如此,谁还能说他余沧海不行?
不由讷讷道:“你真的还要去挑战……别人?”
卓凌风昂然说道:“那是自然!
当今正道武林以少林、武当为尊!
少林派千年浸润传习,武功可为武林翘楚。
武当年代虽近,可自张三丰创派以来,艺业之精、威名之大也不逊于少林。
二者一刚一柔,各擅胜场,可称武学双璧!
而五岳剑派虽说是近几十年才真正崛起的大门派,可名头大的震天响,当代第一辈的人物,也都是天下第一流的高手,卓某自然也想会之一会!
邪道势力又以“日月神教”马首是瞻!
教主东方不败,号称天下第一高手,十二年不下黑木崖,江湖上仍然谈虎色变,可谓凶焰滔天。
作为习武之人,若不与她过上一手,可谓平生之憾!”。
众人无不动容。
不料卓凌风竟有如此雄心壮志,这是要将整个武林都要挑了啊!
其实卓凌风身怀种种绝学,早就有心见识一番当世高手的能耐。
余沧海同“降龙十八掌”“弹指神通”“一阳指”“先天功”齐名的“蛤蟆功”硬抗,虽说不敌。
但他亦是正道十大高手之一,与五岳剑派,除却左冷禅之外的掌门人,武功都在伯仲之间。
这就让卓凌风有了很大自信。
更何况一直悄无声息的“集运珠”又给了他提示。
他需要获取气运值,好能达到巅峰,让他离开这个世界。
卓凌风清楚的知道,在此界武学成长有其极限。武功练的再高,也斗不过老天爷,最终都免不了衰老、腐朽、死亡。
而他既然有了非凡机遇,自然得往长生久视的方向去努力。
虽然,活得久,对某些人来说,未必就是一件幸福的事。
但对于卓凌风来说,他想活的更久一点。
因为世界很精彩。
他得慢慢去品味!
所以于情于理,他都得去挑战乃至各派高手。
这事就是他完美解决林家之事后的,重中之重。
众人自然不知他为何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林平之早成了他的小迷弟,拍手赞道:“卓大哥如此豪气,好生令人佩服!”。
余沧海睨了他一眼,心想:“你個龟儿子这算是找到靠山了,捧臭脚也觉得香!”
当即拱手正色道:“阁下年纪虽轻,将来必将为武林放一异彩,成就必定无人能及!对此,贫道深信不疑!
在此恭祝阁下旗开得胜!”
他为人小气,一向又自尊自大惯了的,武林后辈见到他若不恭恭敬敬地奉承,他就老大不高兴。总得想办法治他一治!
倘在平时,打死也不会对一个晚辈如此恭维。
可今日既然技不如人,这番场面话也就不得不说。
诚然,他还有一个小心思。
那就是你桌凌风如此张狂,若真的去挑战天下高手,若保持全胜。
那我余沧海作为第一个被你打败的高手,脸上也就不那么难看了。
但若是栽了,纵然不死,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孟浪之名,那是跑不了了。
还能有脸立足武林?
自己这口恶气也就出了,这时说几句漂亮话,为他增加些自信,又何乐而不为?
卓凌风了解他为人阴狠,自是知晓他虽承认失败,可心中对自己必然怨念颇重,是否言不由衷,心中自明。
可他当下也不说破,只微微一笑道:“好!那就借余观主吉言了!”
余沧海拱了拱手,道:“那就少陪了。”
他此话一出,凌空一个倒翻筋斗。
卓凌风迈出一步:“余观……”
话音未落,余沧海已闪电般落在福威镖局围墙后,转眼就瞧不见了。
卓凌风本想将其拦下来,与自己再比试一下剑法。
但想到自己今日之后,必然名动江湖。
余沧海比武不胜,却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履行诺言,毁剑明志。
人做的分毫不差,自己若再上前缠斗,世人皆会以为,他卓凌风没有丝毫武学名家的风范,这是小人得志,辱人过甚!
较之余沧海比武而输,更加丢人十倍。
众人也定然会想,卓凌风的师父只教他武功,却不教他做人。
显然也是烂人一个!
复阳子虽是世外之人,不参与江湖之事,可卓凌风受他谆谆教诲,如何能让师父清名蒙羞?
故而只迈出一步,第二步却不再踏出。
只是见到余沧海一交代完,竟然直接跑路了,这也让他既失望又觉好笑!
心想这矮道士这辈子,估计都不想再见到自己了!
林夫人也笑骂道:“这牛鼻子果然不懂礼貌,居然还要跃墙而去!”
林震南摇摇头道:“他是被逼的不得不认栽,虽然揭过了这段梁子,可你以为他心里真能看的起我林家吗?”!
青城弟子见师父离开,也都展开身法,齐齐向镖局外掠去。
这时自有镖局的人将大门打开,青城弟子自不敢如师父一般再次跃墙而去了,只能从大门鱼贯而出。
林平之目送着众人离去,眉眼之间很是不甘,恨恨道:“便宜他们了!”
卓凌风目光射向林平之,展颜一笑,道:“哦?
那依你之见,怎么才算不便宜?”。
林平之一愣,冲口而出:“我可没有卓大哥你这么宽广的心胸,若是我,我就……我就……”
说到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他口中虽将卓凌风叫大哥,可神态却比对待他爹还要恭敬几分。
“你觉得应该将他们都杀了?”
卓凌风盯着林平之眼神十分奇怪,看似与往常一样,可是眼底深处又似藏了一丝探究。
林平之性格复杂,多期多变,但此时虽然死了几个镖师,可父母健在,心性没有太大的变化,还很是稚嫩。
见卓凌风打败了余沧海,解了镖局大祸,一时间又佩服,又感谢,又高兴,哪里能看出他眼神中的探究之意。
先摇了摇头,继而点了点头道:“我没有想过将他们全杀了。
这些青城弟子都是听命于人,不得不为,情有可原!
我只是觉得余沧海一派宗师,将我们猫戏耗子一般,虐杀了我们好几位镖头,卓大哥你又将他逼的毁剑明志,当众吐血。
他这人心胸也不宽广,今日一世英名尽毁,将他放虎归山,日后恐被他反噬……”
卓凌风笑笑不语。
他虽是不置可否,心里却想:“挺好,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不是伪善就好!
不过他能起心放过青城弟子,说明还是那个秉性纯澈,心中无邪的少镖头!”。
但又一想,谁的父母被人害死,都会心性大变。这时的林平之自然与上了华山派的林平之不一样!
林震南却朝儿子厉声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道理,你以为卓兄弟不懂?
需要你来对他说教?”
林平之被父亲一斥,面如火烧,手脚却是冰冷,他紧紧咬着嘴唇,心想:“我难道想错了?”
正想着,林震南突然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林平之的肩膀,正色道:“儿啊,你倒现在都看不出来,卓兄弟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福威镖局着想吗?
他这么好的武功,为什么一直逼的余沧海答应比武定约,方才动手??”
林平之一双眸子看向父亲,眼神中颇有不解之色。
林震南语重心长道:“青城派立派数百年,历代武林名手层出不穷,所以他们经历过无数风浪,仍能屹立不倒。
他们与多少人有交情,你可知晓?
无论在我们眼里,余沧海为人行事如何,他在世人眼中,终究是川西武林领袖人物,青城派也是侠义道上的一份子!
武林之中,最重师承,也最忌欺师灭祖之徒!
他此番对付我福威镖局,是为了给师父报仇,还要报杀子之仇。
有了这冠冕堂皇的借口,他将我们一家三口都杀了,这在武林中,谁都不能说他做错了!
卓兄弟能逼得他比武,立誓揭过这段梁子,你可知这有多不容易,这其中有多少凶险,你可明白?”
林平之垂首道:“是,儿子错了。”
他低着头,谁也不知道他是真心实意,还是言不由衷。
林震南喟然长叹很是感概道:“孩子,你还年轻。
为什么有句话,叫闲事莫理,众地莫企。
因为在江湖为人架梁子,这就是担上了身家性命!
你可想过,你卓大哥若今日败在余沧海手下,纵然不会伤及性命。
可江湖上必然传他不知自量,从而贻笑天下!他这辈子都洗刷不掉这个污名!
哪怕他以后是天下第一高手,众人也都会拿他以前不光彩的事,去攻讦于他!
你让他如何立足武林?”
林平之抬头张了张嘴,一股气堵在胸口,却不知说些什么。
林震南仿佛没看到,又说了下去:“人这辈子都难免一死,所以追求的都是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名声是习武之人最看重的!
因为有了名声,才有一切!
所以你娘那会还说,求人相助,生怕堕了福威镖局的名头!
卓兄弟,也特意要让余沧海当众道歉!
因为这一切都是名!
也是威信之所在!
青城派栽到福州福威镖局手里了!
就这一个名声,能为我们带来多少荣耀,挡去多少灾祸?
你知道吗?
想那武当派创派祖师三丰真人是何等人物,在武林中何等威望?
可他就因幼年曾在少林寺住了一段时间,不知有多少人,传他是少林弃徒!
任凭三丰祖师武功再是旷古绝今,也让他一辈子都矮了少林一截!
连带着整个门派都是如此。
这一百多年过去了,都扭转不过这个局面!
你想必也听过,人人口称“少林武当”,都是少林在前,武当在后。
你可曾听过“武当、少林”的说法?”
林平之神色一黯,无奈点了点头。
心想卓大哥说少林武当是武学双璧,各擅胜场。却在言辞上,也是少林在前,武当在后了。
卓凌风自也是不由点头。
“先少林后武当”已经成为武林中人的共识了,究其原因,的确是张三丰出身问题。
林震南接着道:“三丰真人驻世之时,天下人都认为他是武功天下第一,座下弟子“武当七侠”也是名满天下,可不但门派声望盖不过少林。
少林还敢上门寻衅!
为何?
还不是因为一个少林弃徒之名,让三丰祖师无法洗刷,永远短了精神!
只要与少林有争端,只能退让。
可这一退,武当就永远站不到前面去!
反观昔年“全真教”号称“天下武学正宗”之时,少林寺的态度就截然不同。
你要知道,自唐以来,“天下武学正宗”之名,一直都属于少林寺!
重阳真人武功未必就比三丰真人强,可他当年的名望,却是无人可比!
少林心里不服全真教,但不敢有丝毫实质行动,只能默认“天下武学正宗”的名头落于全真教。
就是因为重阳真人没有一个可以让少林寺做文章的说头,武功又比不过!
不得不认!
可是少林比不过三丰祖师,他们可以说是三丰真人武功的确是高,可他是依靠少林武学立的根基,才能推陈出新,建立武当一派!
可这也只不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罢了!
但终究说到底,还是我们少林武学厉害!
三丰祖师当年的确学过少林寺的罗汉拳,他这等人物又不能否认事实!
江湖人背负上名声,就永远卸不掉了!
你这下明白,武林人物的名声有多重要了吗?”
林平之自是连连点头。
林震南流露出慈爱神气,说道:“平儿,为父再多说一句。
今日卓兄弟若是败在余沧海手下,日后无论打多少胜仗!
取得多大的名望,就会有人说,他是昔日曾在余沧海手里吃了败仗,痛定思痛,这才能迎头赶上。
余沧海对他还有激勉之情,这又意味着什么?
你可曾想过?
他能否认这个事实吗?
说我只是败了一仗,没有被他激励?
那时侯,无论说什么都只会成为笑话!
你言语之间,竟然还能透出一股看轻卓兄弟的举动?
更何况,余沧海若真的死在这里,青城派弟子寻起仇来,他可以不惧。
我们福威镖局挡得住吗?
你只看那些弟子的身法,我们镖局连我和你娘算上,有几个人及的上?
莪算是看清了,我们的镖师对付一般黑道上的人物,绰绰有余。
可对上大派弟子,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还是你想着,我对卓兄弟曾经略有恩惠,就让他护我们一辈子?”。
林震南或许也意识到了自家处境之危险,想要儿子快些成长起来!
林夫人也觉得丈夫这番话,比平时一年教导儿子说的都多。
卓凌风却有一种感觉,林震南就像是交代后事一样,仿佛要将一辈子的话,都说给林平之听。
对此,不禁有些疑惑。
林震南这一席话自也让林平之汗流浃背,以前父亲对他没说过这些道理。
他自己也只是个纵马溜鸟的纨绔子弟,哪能想到这些!
他只是觉得卓凌风武功高的离谱,无论怎么做,做什么,一切都不是事!
又怎知一件事,连锁反应竟然这么大!
一时涨红了脸,抬头看着父亲,道:“爹爹,我以前真的不懂这些!”
林震南点点头:“我知道!
以前我也看你年幼,我还未老,没对你说这些!
可,儿啊,经此一事,你得尽快成长起来,不要再那么单纯了!
你还记得卓兄弟,那会对余沧海说,让他报杀子之仇时,先去找罪魁祸首!”
林平之恍然道:“你是说那对假扮酒家的祖孙,也是为了……”
林震南双眼微闭,一点头:“除了这个理由,还能值得什么武林人物改装,去你经常去的酒家呢?”。
林平之与父亲昨天去城外查询余人彦的尸体,结果没了那两酒家,又在屋子里发现了富家小姐用的丝帕,便知二人来历不简单。
卓凌风见林震南果然是个人物,难怪能将镖局做那么大,遍布数省!
通达世情这一块,他两辈子认识的人都不及林震南。
只是按照原轨迹,他在应付青城派时,第一没想到青城派是为了他家的《辟邪剑谱》,应对失措,又实力远远不如,才造成悲剧,这非战之罪!
突然叹了口气,开口道:“林总镖头,您要在这样说下去,我非得感动的直流眼泪不可。”
林震南这才疾步上前,紧紧握住卓凌风的手,说道:“我这儿子不成话,冷落了兄弟,千万别见怪!”
“我实在没想到,这些年来兄弟竟然学成这般的好武艺,处事更是给人留足了余地!难能可贵!难能可贵啊!”
说着与卓凌风携手进屋。
对众位镖头点头道:“今夜我们要大摆宴席,痛饮一番!”。
众位镖头本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可此刻都被卓凌风这股春风给吹散了,自然喜不自胜。
冷清了两日的镖局,肉眼可见的重新热闹起来了。
一些镖头、趟子手更是激动的奔走相告,对婢女、仆肆、厨师传播着这个令他们松了一口气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