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落红一招败北,“蝉剑”莫细雨脸色顿变,一声清啸,手朝马鞍微按,人已如箭般直蹿了出去,宽大的衣袂,随风而起,手中软剑洒作漫天剑雨。
这路“芙蓉夜雨剑”是他平生绝学,便如诗中所言:“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飘飘洒洒,不可捉摸。
云万程与“南天三奇”乃是莫逆之交,眼见姬落红一招重伤,已是悲愤难抑,又见莫细雨逞强出手,不由失声叫道:“莫兄且慢!”要纵起阻拦,却被方澜一把拽住。
云万程诧道:“老哥哥……”
方澜目有痛色,摇头道:“南天三奇,武功输了,却不能输人!”
云万程一愣,想起南天三奇生平倨傲,一旦出手,决不容外人相帮,便是平生知己,也不例外,只得颓然叹了口气,停步不前。
卓凌风听了这话,大是不以为然。
虽说江湖争斗不比战阵交锋,但也可见他们的迂腐。这样子如何能够上阵交兵?
需知兵不厌诈!
萧千绝双足钉在地上,瞧莫细雨剑雨飘来,轻嘿一声,倒提铁戟,舞将开来。
众人一瞧无不吃惊,敢情他竟以这六十斤的长大兵刃,使出剑法,灵动轻盈之处,不下莫细雨那柄薄如蝉翼的软剑。
“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在萧千绝手中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众人眼里,“裂天戟”仿佛黏蝉的长竿,莫细雨更似在竿头乱舞的灰蝉。
斗了十来招,“铮铮铮”,剑戟三击。
“蝉剑”断作四截,萧千绝大喝一声,直接将长戟脱手,戟尾嗖地刺向莫细雨的小腹。快似雷奔,势要将莫细雨给钉死在后面的一块青石上,众人看得骇然色变,都不及出声。
莫细雨自也不及格挡闪避,这已是束手待毙之局。
忽听卓凌风“呔!”的一声大喝,好比凭空起了个炸雷。
与此同时,斜刺里一道亮光破空而至,“铛”的一声,铁戟竟然直飞上天,在日光反映下熠熠生辉,
萧千绝身经百战,经历极丰,虽然在与莫细雨对战,注意力却一直放在卓凌风身上。
可饶是如此,吃了一喝,心头也是一震,眼见卓凌风一剑挑出,巧妙之极,用的正是内家正宗的“四两拨千斤”之法,故将前近势头劲急无匹的铁戟,击飞上天。
莫细雨飞身疾退之时,铁戟从他前头掠过,带的他须发飞扬,足见萧千绝这一掷力道何等惊人,他若是挨上岂有活路?
然卓凌风出剑之时,萧千绝也大喝一声:“来的好!”左掌斜掠。
一股无形气劲呼啸而至,带着“哧哧”气流交汇之声,直冲卓凌风脖颈。
萧千绝心思细腻,他言语中不将这些人看在眼里,可真正动手,却以谨慎为先。
又深知自己强敌寰伺,不提卓凌风这等绝顶高手盯着自己,就是云万程、方澜这些一流高手,也都看着自己,若真的受了伤,或是露出破绽,面对的必是雷霆暴雨式的打击。
而对于卓凌风必然会出手干预,早有预料,故而左手一直暗蓄真力,这时正值卓凌风挑飞铁戟之时,这一招猛然发出又快又狠。
卓凌风此刻正值分力之时,明知硬接不利,但此时不及退闪,也只能挥掌击出。
“砰”的一声,掌力爆冲之下,方圆数丈之地泥石四飞,烟尘顿起。
卓凌风但觉一股大力推至,气血翻腾,向后连退数步,就连右手中的长剑都几欲脱手。
萧千绝却是一步未退,神定气闲。
这变故突然之极,其惊人之处犹在萧千绝击败南天二奇之上,连莫细雨与坐在地下的姬落红,也不由看得呆了。
众人先前还见卓凌风能与萧千绝分庭抗礼,怎么这一掌就落了下风,登时全场哗然,均感此事匪夷所思。
殊不知卓凌风与萧千绝这一招兔起鹘落,快如电光石火,卓凌风属于仓促接招,萧千绝卡准时机,有备而来,自是大占上风。
可他也被震得内力一滞,只是他体内神功运转如流,须臾便已如故,浑若无事。
萧千绝八字眉一挑,冷冷说道:“你救云小子,倒是情有可原!这两个货色本事不大,却是傲慢无比,既没将老夫放在眼里,更没将你放在心上,你又为何充当他们的打手?”
卓凌风暗自调理气息,轻轻道:“在下来此听得多时了,云门主、南天三奇为人慷慨豪迈,有口皆碑,此时又身膺重任。
成立这群英盟为的是保国救民,若还不改江湖习气,又如何能上阵杀贼?”
他淡淡说来,满含磁性的声音中,竟然带着一种威严,这股子气势完全不应该出现在一個初出江湖的人身上。
云万程、方澜耳中听来,每个字更是不啻雷震。
他们听懂了,突然觉得有些惭愧。
是啊,他们做这一切所为何来?
那是要为了保卫国家,上战场杀敌的,若都因一时之气,就要分个生死存亡,而且大家还为了所谓的“输人不输阵”,明知他们不敌,也要袖手旁观,看着他们死。
这又如何上阵杀敌,救国安民?
姬落红、莫细雨更是明白,这话也是说给他们听的。
此时明明有无数江湖人物在场,但却没有插手。
为何?
皆因“南天三奇”出道以来,面对敌人,都是自己料理,若有人帮他,他反会找那人拼命,大家伙都知道他们的脾气,这才袖手旁观。
此际猛然有人将他们的做法弊端一口道破,姬落红、莫细雨刹那间百味齐集,再也说不出话来。
萧千绝却很是不屑道:“小子,不要觉得你使诈,救走了一个毛头小子,就敢小觑天下高手,什么事都想管!”
卓凌风听他出口讥嘲,却是丝毫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气血略畅,双腿微曲,左掌缓缓运起蛤蟆功的劲力。
眼神有如冷电般精光四射,缓缓开口道:“卓某从不小觑任何人,但我接了你几掌,你也接我一掌!”
说着“咕”的一声,缓缓提起手掌,轻拍出来。
萧千绝只觉一股细微的风声袭来,然而却逼的自己呼吸不畅,这是将大力蕴于微风之中,掌势凌厉无铸,又无孔不入。
眼神一凝,沉喝一声,右掌使出天物刃中的“千锋一向”,掌力凌空而至,宛如雷轰电击。
霎时间,呼啸的掌力卷起漫天的尘土,怒潮汹涌一般迎了上去,两人掌力对接,犹如一道无形大盾,撞上了对方无孔不入的掌力。
发出了轰然巨震,二人也是陡觉全身大震,就听哧砰两声,两人脚下地面承受不住这等大力,足陷地内,但仍是急攻不止。
萧千绝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大力,汹涌而至,这对他来说也是不惧。怎料这股大力前劲未衰,后劲又至,当真如海潮一般,一浪高过一浪的前后推催,自己纵然奋力抵御,却依然觉得胸口气血翻涌。
萧千绝从未见过这种掌力,知道这样拼下去,自己可能要吃亏。猛然“嘿”地一声,神功急行运转,一股猛烈刚劲迸力而出。
卓凌风只觉这股劲力传来,竟震的自己胸口发紧,急运真气护住胸口,他内息一分散,掌力减弱,萧千绝顿时一个借力跃退,已将蛤蟆功的余劲化解无遗。
卓凌风也觉胸口气息一窒,深吸一口气,才平复如常。
两人多番交手,这次才算是真正的真力对拼,“蛤蟆功”和“天物刃”俱是无坚不摧、无固不破的神功,斗了个平分秋色。
围观众人无不看得目眩神驰,瞠目结舌,连喝彩助威都忘诸脑后了。
萧玉翎却是将心提在嗓眼里,手心里都捏了把冷汗。
卓凌风遇上萧千绝此等高手,也打出了豪兴,大声道:“好,再吃我一掌!”
谁知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忽地大叫一声:“说好只打一掌,耍赖皮,不识羞呀!”
此时众人均在屏息观战,场上一派寂然,这一声既突然,又是童声,越显清亮。
众人都明白卓凌风说你接我一掌,没说就打一掌,但这话被人喊了出来,就不能无动于衷了。
萧千绝更是没想到,这里还有帮自己的。
哪怕他不需要任何人帮!
霎时间,卓凌风与萧千绝都循声看来,就见是个脸蛋红白的垂髫童儿,一对乌黑大眼,在卓凌风与萧千绝脸上骨碌碌乱转。
众人这才见识到了,何谓童言无忌。
此子正是梁萧。
他见萧千绝与卓凌风那会对攻时,使出“如意幻魔手”,不由惊讶无比。
这路“如意幻魔手”本是黑水一派很寻常的武功,梁萧早已学过。
他练了武功,从未当真用过,即便和母亲拆解,萧玉翎也是处处容让,不曾动过真章。
瞧见有人用自家武功与人生死相搏,而且这人还姓萧,跟母亲同姓,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激动,这时眼见卓凌风、姬落红、莫细雨一个接一个的上,萧千绝还被退了几步,不觉动了义愤之心。
可他这一声,却让萧玉翎惊得魂不附体,下意识闪到梁文靖背后,浑身颤抖。
她平日里不信鬼神,此时也忍不住求神拜佛,企盼师父别将自己看见。全然忘了她在人丛之中,梁萧在最前排,萧千绝怎会向她这里看来。
梁文靖也是措手无策,夫妻二人背靠着背,都觉对方心跳甚剧,背上汗水淋漓。两人刚才还在商量,如何应付这个局势,怎料自己儿子仗着人小,跑到最前排观战去了。
卓凌风与萧千绝却只对梁萧瞧了一眼,便将目光收回。
卓凌风心想:“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莫不就是梁萧?”
萧千绝却立即转身,便如一只黑色大蝶,飘出数丈,那头黑虎低啸跟随。
众人见卓凌风不拦,也不加阻拦。
萧千绝却突然转身,两道凶光暴射的眼神,扫着周围群豪,又从卓凌风脸上掠过,冷森森一笑,道:“凡是和老夫有过节、结梁子的人,大概都是满门灭绝,鸡犬不留,无一人能在我手下漏网,今日在这里,我杀不了,可你们以后最好别落单。”
原来萧千绝与卓凌风过了几手,寻思自己纵然能胜,也得几百招开外。
而这里群雄寰伺,硬拼实在不是一个好办法。只要这些人在江湖上混,总有的是机会。当即决定先走在说。
卓凌风也知道萧千绝一心要走,自己留不住他,加上这些人,多送些性命,也未必留得住。
毕竟打不过,跟跑不了,是两回事。
这就像一个人,打不过千军万马,但不代表一个人不能在千军万马中纵横驰骋一个道理。
方澜是个老江湖,恐二人结下生死梁子,真的伤了卓凌风性命,忙笑着说:“萧先生以灵巧著称,这位小兄弟以雄厚见长,正是各有千秋,直让我等大开了眼界。
来来来,我借花献佛,敬二位一杯!”
萧千绝哼了一声,一人一虎再次起行。
卓凌风幽幽道:“萧千绝,你以为会杀人,就很了不起?
你随性杀人,只顾自己痛快,可你明明收了三个徒弟,却没有一个愿意跟你交心,为什么?
现在年纪一大把了,也没有一个承欢膝下,这又是为什么?
这些你都想过吗?”
卓凌风眼光一瞥人丛:“恕我直言,你的武功、智慧也不是天下无敌,卓某人根本不惧你!
我只是觉得,你动不动就杀人,让别人失去亲人。依着你的个性,难保这种人间惨事,不会落在你身上。
届时你心狠手辣的风格,是否还是这么值得你引以为傲,呵呵,我倒是想见见。”
人丛中的梁文靖、萧玉翎听了这话,深表赞同,他们都已经成亲,为何都不敢面对萧千绝?还不是他随性杀人的脾性!
萧千绝更觉卓凌风字字扎心,偏偏又句句在理,他自己三大徒弟,“海若刀”萧冷昔日威震武林,受伤之后,沉默寡言,因何受伤对自己都闭口不谈。
二弟子伯颜热衷功名,疏于武功,与他理念更是大不相同。
这三徒弟更不用说,跟着大弟子一趟门出的,直接失踪了,是死是活连个信也没有!
他就算真的无敌于天下,杀尽天下人,到老跟那些村野之间的孤寡之人,也没什么区别。
的确,这又有什么可自傲的。
猛然间,凶焰尽消,阖目默立片刻,长叹一声,但这示弱念头只是一闪即逝,蓦地转向卓凌风,嗔目喝道,”臭小子,你今天坏了老夫好事,别人杀不杀的两说,你却是必须要杀的!”
卓凌风淡淡道:“那就现在?”
萧千绝嘿了一声,什么话都没说,一阵风去了。他穿着一身黑色衣裳,远远望去,又似一溜黑烟,眨眼之间,便已随风而逝。黑虎也成了一道模糊黑影,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众人目睹萧千绝的影子已消失了,他们还未曾透过气来。
萧玉翎见师父一走,正欲让梁文靖去将儿子找回来,却见丈夫身形一闪,穿入人群,展开“三三步”,似入无人之境,霎时间抢到梁萧之前。将他一把搂起,又如行云流水,飘然退了回来。
方澜这才大叫一声:“妙啊!”接着众人才轰然喝起彩来。
云万程却铁青着脸,解开云殊穴道,又给他接好腿骨。
云殊心中愧疚无已,嗫嚅道:“爹爹……我……”
云万程忽地抬手,重重给他一个嘴巴,打了云殊一个踉跄,厉声道:“混帐东西,你一条贱命,险些坏了大事。”
云殊被打得懵了,傻在当地。
却听云万程沉声道:“萧老怪口口声声要你吐实,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云殊嘴角抽动,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心想若是说出凤翔先生的下落,便是不义,但不答父亲问话,便是不孝。
云万程久经世事,见他欲言又止,心中顿时了然,摆手道:“若言之不义,不说也罢!”
云万程转身一整容色,飞身下台,拱手作揖道:“多谢卓英雄拔刀相助,救了犬子性命。”
姬落红挣扎着想要坐起,莫细雨连忙走上将他扶着,正色说道:“我二人闯荡半生,从未让人相助。但今日阁下这番救命之恩,我兄弟实不敢言谢,不知可否请教阁下来历,也好让我等铭记在心。”
话虽说得客气,神情却甚是倨傲。
卓凌风听了,展容一笑,将手一拱,眼光朝四周略一睥睨,笑着说:“云大侠与几位的一腔报国之心,让在下很是钦佩。
些许微劳,比之众位欲行之事,又何足挂齿,何谈一个谢字,今日就此别过了。”
说着足不点地般的飘然去了。
卓凌风见识到了这些人的不足之处,但要说出自己想法,有人必会怀疑他是何等人物,什么身份,有何居心。
而这些偏偏是要靠做的,而不是说,故而也没想着多留。
云万程等人怔怔的瞧着,卓凌风离去的背影,心中满是疑团,他究竟是何身份?
他这么年轻,武功又这么高,为何以前不闻其名?
看他行为处事,也不像刚出道的雏。
此番仗义出手来管这件闲事,莫非只是出于江湖义气?
却说梁文靖将梁萧带回,萧玉翎一把搂过,心惊胆战,连声问道:“萧儿,你没事吧?”
梁萧扬着小脸笑道:“还好。”
萧玉翎气道:“好个屁,你这孩子,就不知害怕么?”
梁萧被卓凌风与萧千绝冷电般的眸子扫了一眼,冷汗就将内衣湿透了,嘴里却道:“才不怕呢。”
萧玉翎六神无主,说道:“当家的,怎么好呢?师父在这里,这与他撞上,可怎么得了?”
梁文靖见妻子神色惊惧,顿时胸口一痛,豪气大增,说道:“人命自有天定,遇上了一切有我!”一家三口悄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