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骑着马,先是沿着尚冠里东面的章台街一路向北,到了章台街和?城街的交界处,才猛地纵马右拐,沿着?城街一路向东。
长安城里的规矩很多,普通人纵马狂奔就是犯罪,一旦事发,免不了被当街拉下马来,搞不好还要接受笞刑,甚至要到狱中去住上一段时间。
但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人生来就有他人可望不可即的特权。
一路上,此人与好几队巡城的亭卒擦肩而过,都是那些手持长矛的亭卒只敢侧目,没人任何人打算上前阻拦。
到了城门之后,此人也没有约束战马减速,而是径直冲了过去。
他敢一路横冲直撞,原因很简单,就是腰间带着比二千石官员的组绶。
出了?城门之后,更是畅通无阻,半个时辰过后,他就来到了长安东城郭一座普通的田庄外。
田庄的规模不大,就是一座两进两出的宅院。
院外自然已经有奴仆候着了。
此人翻身下马,干净利落地把缰绳扔到了奴仆的手上。
“霍将军,其他两位将军已经到了。”
此人正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光的独子——羽林中郎将霍禹!
“嗯,关上院门,任何人不得出入,尤其是后院,这宅院里的其他人无令也不得擅入,违者当场斩杀!”
“唯!”
霍禹未再多说一句话,拂袖向后院走去,一路上,奴仆杂役纷纷行礼,但是霍禹始终倨傲不理,如目中无人。
他今日虽然未穿铠甲,头上戴的也是一顶普通文士所戴的一梁进贤冠,但是身上那股沙场气息是遮掩不住的,走起了来虎虎生风,带得尘土都微微飞扬。
……
在朝堂上提到大将军的这个独子,恐怕无人不夸,人人都说他有冠军侯的遗风,他日一定能也能对匈奴犁庭扫穴。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霍禹也真的以冠军侯的继承人而自居了,处处都要效仿冠军侯。
但是,他日是他日,今日是今日,霍禹除了几年之前,跟随自己的姐夫度辽将军范明友远征乌桓,取得了斩首五级的军功之外,再也未立下一寸功劳了。
冠军侯二十二岁封狼居胥,霍禹而立之年斩敌五人,逊色不少。
只不过,无人敢在他的面前提起罢了。
……
霍禹来到后院,推门走进了正室,室中两個年龄比他略轻几岁的年轻人立刻就站了起来。
他们与霍禹的长相有些许神似,只不过一人比霍禹高一些,一人比霍禹胖一些——高的名叫霍山,胖的名叫霍云,两人是亲兄弟,他们都是霍家子侄,论辈分比霍禹要低一辈。
“叔父!”
“无需多礼,坐下再说。”
“唯!”
……
在长安,霍家是一个大家庭,子侄甚众,在军中朝中占据要职。
但是宗法制度之下,霍姓子侄亲疏也是有区别的。
霍光与霍去病皆为霍中儒之子,但是这两支的人丁并不兴旺:霍光只有霍禹这个独子;而冠军侯霍去病也只有一独子霍嬗,更是在陪孝武皇帝东巡时因病早夭,至此冠军侯绝嗣。
为了增加爪牙,霍光又从其父的从兄弟之下,挑出了一批子侄,放在朝中军中的各个位置。
其中,比霍禹低一辈的霍山和霍云兄弟逐渐展露头角,成为了霍光看重的后辈。
为了让霍山和霍云兄弟二人在朝堂上走得更名正言顺,霍光替死去的冠军侯做主,将霍山和霍云过继到了冠军侯名下,让他们成了自己哥哥的嗣孙。
这样一来,诸霍二代中,霍禹是核心,霍山和霍云成其羽翼。
在官职上来看,霍禹是羽林中郎将,霍云是期门中郎将,霍山是奉车都尉。
他们统辖着天子出行时履行护卫之责的骑兵和车兵,是禁军中的实力派。
……
没有过多的寒暄,三人就立刻进入了今天的正题。
“家母昨夜与我说过了,家父已经答应下来了,要让县官立舍妹成君为皇后。”霍禹说道,但是脸上似乎并没有喜色。
“当真?”霍山是霍云的兄长,但是勇猛有余,思虑却总是欠妥,平日里总是快人快语。
“嗯,今日晨间,丞相杨敞来了府里,刚刚才走,恐怕正是为了此事。”
“姑母若被立为皇后,那霍氏一门更显尊荣,可叔父似乎对此事并不高兴?”霍云微胖又白,人如其名,真如晴日里的白云,但他看似温和,却心藏诡计,是霍氏子侄辈里的“军师”。
“哼,如果舍妹顺利被册封为皇后,对霍家来说,自然是一件幸事,但是于我等谋划的事情而言,却未必是一件好事。”
霍山与霍云听到这里,顿时有一些慌乱。
“大将军……大将军知道我等的谋划了吗?”
霍禹摇了摇头,有些不屑地说道:“县官登基,家父终日忙于朝政军务,哪有空闲关注我等,是家母发话了,让我等不要再行险事。”
霍山与霍云听到“家母”二字,终于安定了下来。
大将军夫人最为宠爱霍禹,从小都舍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即使知道了他们要做的事情,也不会告诉大将军的。
“叔父,我霍山是个直性子,大将军为何如此优柔,他到底想不想对刘氏取而代之?那县官我远远见过一次,和孝昭皇帝一样,恐怕也是一个无用之辈,大汉连续两代县官都软弱无能,恐怕天命不在,正是我等的机会啊。”
“更何况,在昌邑国的时候,这县官还为杀了我家仆的水匪赎刑,分明没有将霍氏放在眼中!”
霍山的这一番话放在任何一个地方,或者被任何一个外人听见,那都一定是族灭的死罪。
但是霍禹虽然阴沉着脸,而且一言不发,却并不觉有任何不妥。
显然,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商议这种“忤逆”之事了,平时恐怕说得更加露骨直接。
“家父到底是如何想的,我也看不透,我也不能与他直接言明。”霍禹接着说道,“但既然家父和家母要立舍妹为皇后,那恐怕一两年之内,绝对是不会对县官不满的。”
“那我等为何不自己行事,大不了在事成之后,再推大将军……”
“兄长!”霍云看自己的兄长越说越忤逆,连忙打断了他,“小心隔墙有耳!”
霍山忿忿不平,但是终于是没有再往下说了。
“虽然我等控制了羽林郎和期门郎,外又有度辽将军为援,但是莫忘了,宫中还有那光禄勋,现在又多了一个昌邑郎,没有大将军的符令,我等要成事,困难重重啊。”霍云分析得头头是道。
“哼,那些昌邑郎,都是一群未见过血的浪荡子弟,派出期门郎的十几个材官,就能把他们全部斩杀了!”霍山粗暴无状,哪里配得上冠军侯嫡孙的名号呢?
可是任凭霍山和霍云兄弟二人争论,霍禹都阴着一张脸,始终一言不发。
霍显从小就告诉他,万事都要以己为先,事事都要未雨绸缪,行事更不可当断不断。
所以,他也有些想不通,此刻为何要阻拦自己的谋划。
不过,霍禹虽然骄纵和不满,但是还没有骄纵到看不清形势的地步,没有他父亲的首肯,他们此事恐怕还做不成。
“新君即位,大局已定,看来家父尚未下定决心,此事没有他,光靠你我是做不成的,只能再多等一等,说不定新县官也命不久矣呢?”
“叔父是说可以……”霍云尝试着问道,露出一道凶光。
“万万不可,半年之内,两任县官突然暴毙,再多的刀剑也堵不住百姓和朝臣的悠悠之口。”霍禹阴恻恻地说道,“此事暂且按下,我等现在只能再等天时了。”
霍山和霍云没有再接话,霍禹都如此说了,也只能如此了。
“不过,家父派了军司马王献,正在查问县官遇刺之事,这几日已经查到羽林郎头上来了,恐怕还要查期门郎,所以这段日子,我等就要更小心一些,与那边相关的书信和文告,全都要处理干净,不能留下任何的痕迹。”
“刺杀之事,查不到我等的头上吧?”霍云侥幸地说道。
“刺杀之事确实查不到我等的头上,但是就怕查出我等做的其他事情。”
“唯,这几日,我就寻个机会,放一把火,一应相关的简牍就再也查不到了。”
霍禹点头表示首肯,但是心中的不平更甚,难道那大汉天子,就值得父亲那么尽心尽力吗?
看来,只能再等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