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在进,霍禹在退。
不管是进是退,终究是将棋局推向了下一步。
刘贺自然也不会闲下。
……
入夜,宣室殿内,时隔一个月,刘贺终于再一次见到了昌邑国的属官们。
除了陈修提前去了诏狱,安乐去了左冯翊,其余四个人都已经到了。
看着这几個熟悉的人,刘贺终于是觉得踏实了许多。
至少从此刻起,他不用再孤身一人了。
“跟着朕从昌邑来的人,都进宫了吗?”刘贺问道。
“除了安乐之外,其余的人都已经进宫了,他此刻应该已经到左冯翊了。”王吉说道。
汉代官名与府衙名字一致,所以左冯翊不只是官命,更是衙署之名。
“好,龚卿,朕要让你做一件事情。”
“陛下只观吩咐。”
“虽然安乐有些首鼠两端,但终究是昌邑出来的人,所以朕才将他放在了左冯翊的位置上,说到底,还是想要让他站在朕这边的。”刘贺想了想继续说道:“每个月,你都要去见那安乐一次,打探一下他的口风,给他……”
刘贺想了想,不知道该如何说接下来的话,在脑海中搜索了很久之后,才从封存已久的记忆中,找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词语。
“给他……画饼。”
“画饼?”几人一时都没有跟上刘贺的思路。
“古时有一人,家贫无钱,常常半饥半饱,只得于地上画一面饼,饥饿难耐时看一眼,聊以充饥。”
几人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老臣明白了,总之就是要想方设法,让那安乐死心塌地跟随陛下。”龚遂笑道。
“正是,去的时候,从宫中带一些器物吃食去,就说是朕赏赐给他的。”
“唯!”
“另外,那几十个少年郎就交给龚卿了,平日你要带他们读书,再让简寇和柳相教他们武技和箭术,要约束好他们,不要让他们在宫中胡闹,以免给别人落下口实。”
“陛下放心,老臣一定对他们严加管教。”
龚遂办事牢靠,刘贺非常放心。
……
“王卿,接下来,在几人之中,你肩上的担子是最重的,朕希望你能在半年之内,能够想法设法把整个未央宫的兵卫都掌握在手中,这样一来,朕至少可以睡几个安稳觉了。”
“此事颇为难办,但是文火慢工,并不是不能办,这一个月来,我与龚公商议过很许多次了,认为就算徐徐而图之,半年之内也可以将范明友留在卫尉寺里的亲信逐一剔除出去,只不过有时候还需要陛下襄助。”
刘贺明白了,大约用的方法就是明升暗调、借机处置、礼送出境等等。
他本来还要再多问几句细节,但是转念一想却又没有再问下去。
用人不疑,既然相信王吉的能力,那么就应该放手让他去做,自己只要听最后的结果就是了。
登上帝位之后,刘贺要面对的事情千头万绪,他不可能总让自己埋头在那些细碎的阴谋诡计当中。
就像高皇帝曾经说过的那样: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
刘贺要做的事情,应该是这些属官做不了的事情。
他的战场在朝堂,不在卫尉寺。
“好,朕相信王卿的魄力,但王卿一定要记住,朕的身家性命,全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万万不可大意,如需朕从旁襄助,随时可以直说。”
这番话已经体现天子对自己莫大的信任了,王吉连忙下拜还礼。
“朕和霍光已经商量过了,并且已经下发了诏令,会再从昌邑国调几个郎官来,两个月之后,阮扬他们应该会陆续抵达长安,到时候,能用的人手就会充裕许多了。”
在如今的局面之下,刘贺只能像蚂蚁搬家一样,把在昌邑国的家底一点点地搬到长安来。
……
“无忧,明日你就去少府找乐卿,让他把带来的那些奴仆和雇工安置到宫中去。”
“这起码有五六十人,一次就全部安置下去,这……会不会引起那乐成的怀疑。”
刘贺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大可以放心,安排几个膳夫、花匠与奴婢,乐成这些人是不会在意的,你就说朕被他们服侍惯了,不想再换,如有异议,让他来找朕当面说。”
在这个时代大部分官吏的眼中,奴仆和雇工,甚至是普通百姓,都是无伤大雅的蝼蚁。
乐成这高高在上的九卿,又怎么可能愿意把心思放在这些底层人的身上呢?
但是,对刘贺来说,这些普通人很重要,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就能救自己一命。
“另外,你不只要把他们安置下去,每个月都必须和他们中的每一个人见一面,问一问他们有没有在宫中听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并且告诉他们,一旦宫中有风吹草动,都应该禀告于你。”
“一共来了五六十人,那我岂不是每日都要见两个?”禹无忧有些打退堂鼓。
“嗯,诸位千万莫要忘了,上一任的未央卫尉是刚刚去当长乐卫尉的度辽将军范明友,他是大将军的亲女婿,把持长乐卫尉一职已经十余年了,而且,那羽林中郎将和期门中郎将也都由霍家人统辖,我等身在敌营。”
刘贺停顿了几息,视线又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才说道:“这阖宫之中,到底有多少人是霍光的人,我等根本就说不清道不明,既然没有办法把所有沙子扫出去,那么总得要多长几双眼睛,多长几双耳朵,看一看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这些昌邑国来的百姓,就是我们的眼睛,我们的耳朵。”
刘贺说得简单直白,其余几个人不可能听不懂。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刘贺会逐渐地建起一支人马,专行打探之事——规模会更小,也会更隐秘。
……
最重要的三个人的事情都交代完了,此间之中,刘贺就只剩下薛怯没有分配事情了。
把薛怯留到最后,是因为在来长安之前,薛怯其实从来都不算是刘贺的亲信。
并不是刘贺不相信薛怯,而是因为薛怯本身就是一个直肠子的人。
与他说太多的事情,反而会让他烦恼。
所以与其早说,不如晚说。
“薛怯,朕以前未曾与你说过太多隐秘的事情,现在朕已经是大汉的皇帝,有些事情也就不会隐瞒于你,你是一个直爽的人,朕也不要求你做得太多,只希望你能忠于朕,忠于大汉。”
薛怯是昌邑本地人,曾经在长安当过轻车。
因为立过战功,又能读书识字,才一步一步地走来,当上了品秩六百石的昌邑仆。
他不只为刘贺驾过车,还为刘髆驾过车。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时薛怯最朴素的想法。
“陛下是天子,薛怯是臣子,臣子理应忠于天子。”
“好,明日,朕会传令给太仆,告诉他从今之后,朕出行的车驾事宜全部由你负责,你只需要把车驾好,旁的事情无需理会。”
“下臣明白了,下臣一定为陛下驾好车。”
宣室中的交谈持续到深夜才结束。
当明日,太阳照常升起的时候,这些昌邑属官们,就会用自己的方式,在这未央宫里为天子征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