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十,晴。
地上积雪未化,在阳光下晶莹如玉。
谢羿站在檐下,看着雪上的光,正在想事情。
昨天他回去求助师父,是想让师父找个傩教修为高的傩师帮他,没想到老人家会亲自出手。
师父常居桃源洞,一百多年没离开过,除了三年前出去把他带回桃源洞,再没出过门,也没和人动过手。
昨天师父在他手上点那一点朱漆,他就有种预感,师父和缠着木兰的梦魇认识。
而且木府的人和木兰朝夕相处,都没沾染上那诡异气息,只他和木兰见了一面,就被那诡异气息缠上了。
这绝不是巧合,他感觉对方是故意找上他的。
昨晚他进入木兰闺房之后,听到对方说的那句话,立刻就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
那女子说的那三个字,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他师父说的,那语气明显就是认识的。
这件事前因后果,谢羿没有问,他知道老人家的脾气。
师父愿意说,他不必问,师父不想说,他问了也没用。
三年相处下来,他觉得师父身上藏着很多秘密,仿佛一直隐在迷雾中,叫人看不真切。
谢羿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他听到那女子说话之后,便睡着了,还做了个怪梦。
他梦到一座灰蒙蒙的大城,悬在一片混沌之中,然后听到一声虎啸,混沌中一只巨大的白虎跃出,大口一张,直接将那大城吞掉了。
这个梦很短暂,那城被吞之后,他就醒了,老太君和甜儿也醒了。
他问过她们,两人都没有做梦,也没听到过什么奇怪的声音。
他还让老太君问过昨夜听戏的宾客,他们说一直在听戏,除了天上的雪云突然散了,再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那些宾客猜测,是古洞府的事引来了大修士,在安平上空斗法造成的。
只有谢羿知道,那雪云应该是师父和那梦魇斗法时震散的,但是他老人家改了这些人的记忆,没有人知道木府后院发生的事。
“看来师父只让我看到那一幕,姜还是老的辣啊,多年沉寂,一出手就吞了一座神灵道场,这才是纵横天下的大修该有的手段,不知道师父将如何处理那座梦城?”
他回忆着昨晚的梦境,想到师父去阴阳之外,于混沌中化身白虎,一口吞掉一座神城,不由心生向往。
就在这时,有人抬着老太君来了,后面还有木兰和甜儿跟着。
“谢公子昨晚睡得好吗?”老太君笑容很慈祥,很亲切。
她很感激谢羿,木兰身上的诡异气息终于没了。
她昨晚和甜儿都睡着了,没有看到谢羿施展的是什么手段,却猜到昨晚雪云散去,应该和谢羿有关。
具体过程她没问,也不会告诉别人,事关木兰,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不想木兰再惹人注意,再遭遇什么怪事了。
谢羿拱手道:“托老太君的福,昨晚那坛火云烧下肚之后,睡得很踏实,一觉睡到大天亮。”
“呵呵,你喜欢就好,来人,再取十坛火云烧来,让谢公子带着路上喝。”老太君笑道,她知道谢羿马上要走了。
旁边一个仆人听了,立刻领人抬酒去了。
“长者赐,不敢辞,那小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羿很喜欢火云烧的味道,那种黄风洲特产的烈酒,就像那片大漠一样狂野热烈,入口如吞炭,喝了之后浑身发热出汗,像是蒸桑拿,那滋味儿实在爽快。
“木兰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木兰走上前,向谢羿盈盈一拜。
她自从一个月前梦到那座城之后,一直昏昏欲睡,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这一个月来,醒着的事,她还记得清,睡着之后,每次都会做梦,但是梦中的事,完全记不清了。
作为一个化气修士,她知道这种情况非常可怕,要么是被人施了法术,要么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若是没有谢羿帮忙,很可能会死,所以她很感激谢羿的救命之恩。
谢羿抬手虚扶,一股清风将她托起,“斩妖除魔,祛除邪祟是傩师的天职,木姑娘不必客气。”
木姑娘嘴动了动,本想问问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但是想到奶奶之前的交代,说此事涉及傩教机密,便没再多问了。
她拍了拍手,两个仆人走上前,双手捧着托盘,分别放着一个鼓鼓的如意袋和一只很精致的木匣。
老太君看到只有两件东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她和木兰明明商量好了要给三件东西的。
五百枚灵钱,一对她珍藏多年的纸人,还有一块玉佩。
那玉佩是最贵重的,它代表着木府的承诺,日后谢羿遇到麻烦,持玉佩到木家任何一家店去,木府的人都要竭尽全力帮忙,绝不推辞。
不过老太君知道木兰看似柔弱,实则内心刚硬,自有主见,她也不好当着谢羿的面询问。
“公子大恩,木兰无以为报,略备薄礼,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木姑娘说的很谦虚,木府是富贵人家,出手阔绰,十坛火云烧就值一百灵钱,她专门准备的东西,自然不会差的。
若是别人听了,自然要推辞说施恩不望报,但是傩师做事,都是要收钱的,没钱,也要受物,总之不能白干活。
因为傩师身上有傩神,不管傩神出没出力,傩师做了事,必须要收东西。
他们受的谢礼,从某种意义而言,是别人献给傩神的祭品。
谢羿笑了笑,他也没打开看,直接挥手将东西收入银丝小袋,拱手道:“多谢。”
去取酒的人已来了,十坛火云烧摆在地上。
他也不客气,一挥手,全部收了起来,然后朝着老太君和木姑娘拱手笑道:“多谢款待,谢羿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就先告辞了。”
“好,谢公子有事要办,老身也不强留,日后公子有暇,随时来我木府做客,我木府别的没有,就是酒多,包你喝个痛快。”老太君笑道。
“好,老太君的话,小子铭记于心,以后有机会定来叨扰。”谢羿道。
众人一路相送,送到了门外。
谢羿一拍银丝小袋,袋中飞出一道白光,那是一卷古画。
画一展开,画中白马长嘶一声,跃出画纸,落在雪地上化成白马。
他翻身上马,向众人拱手,“诸位留步,谢羿告辞了。”
说完直接策马远去。
木府门前,老太君望着远方,沉默不语。
甜儿在一旁说道:“老太君,小姐刚过此劫,应该好好休息,你怎么真让她跟着去了啊?”
“她一百岁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我管得了她啊?腿在她自己身上长着,她要去哪儿,跟谁走,我拦得住吗?”老太君语带不满地说道。
“唉,谢公子长得也好,法术也好,人品也好,可惜,却是傩教的傩师,只希望小姐不要真的喜欢上他才好?”甜儿忽然叹气道。
世人皆知,傩师与神为伴,是不能成婚的。
神不与人通婚,这是傩教传承了两千多年的规矩。
若要成婚,必先摘下傩面,舍弃傩师身份。
傩神法力强大,傩师请神借法,与神灵无异,这种力量鬼神皆惧,哪个修行人舍得放下?
江湖常有人说三不嫁,一个是漂泊无定的江湖浪子,一个是视剑如命的剑客,还有一个便是傩教的傩师。
很可惜,谢羿这三点全占了。
老太君看着木兰离去的方向,许久之后,叹了口气。
“罢了,她母亲自尽以后,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出门,善缘孽缘,都是她自己的选择,随她去吧。”
谢羿刚走没一里路,后方突然传来马蹄声,一回头,只见一青衫女子策马追来。
木姑娘长发用青带束成马尾,一身束袖青衣,干练潇洒,是江湖女子常见的打扮。
她腰间悬着一柄红色短剑,剑鞘上嵌着宝石,骑着一匹枣红马停在他身边。
“木姑娘这是要出远门?”谢羿看她打扮,就知道对方不是来送他的,疑问道。
木姑娘展颜一笑,拱手道:“小女子经此一事,自觉修为浅薄,正要游历江湖,好好修行,想和谢大哥搭个伴儿,希望谢大哥莫要嫌弃。”
说完她不等谢羿回答,轻笑一声,直接一扬马鞭,胯下枣红马吃痛,直接飞驰而去。
谢羿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策马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