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
蓝玉亲自送蓝承上了马车。
永昌侯府正门口,蓝家老叔拍着侄儿肩膀,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今早太子殿下递来口信说,叫老夫有空带你进宫一趟,见一见,但你得明白这是个客气话。”
“近日京中巨变,尽管你没怎么出门闲逛,多半也听说了,朝中局势紧张得很,以老夫这身份,此时有动作必遭惦记,所以这头一遭入宫只能你独自应对。”
“不过小承你放心,太子殿下性情温和有礼,是位谦谦君子,整个东宫也待人谦和,只要你不出什么大差错便无妨,无需担忧。”
由于要入宫,哪怕不是面圣,只见见太子殿下,这对一个少年而言也是极其重要的。
因此,蓝玉昨天就找人为侄儿量身定做了一身新衣裳。
马车侧面,十四岁的翩翩少年郎一袭月白长袍,外披青黑大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精神极了。
蓝承早上照镜子时,感觉自己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帅过。
可是帅也不能当饭吃。
“多谢叔叔叮嘱,侄儿省得。”
他站得笔直,冲蓝玉拱了拱手,看起来还是平日那副木讷的样子,实际上因为要独自进宫的事情心里已经哭过八百遍丧了。
蓝玉一个大老爷们,心思比毛孔还粗,压根没察觉,只觉得侄儿并不怯场,十分欣慰。
“好,好,这才是咱老蓝家的儿郎!”
“去吧,上车去!”
片刻后。
摇晃行驶的马车上。
蓝承伸手撩开旁边车帘,瞥着1380年的金陵城,看见路上来来往往的平头百姓和走街串巷的货郎,一时间恍如隔世。
走上街,他才有了穿越的实感。
这是真真切切的,六百多年前的世界。
“即使拼尽全力也无法改变历史,那我能不能在这里留下一些自己的痕迹呢……”
“总得试试看吧。”
顿了顿,蓝承压低声音,试图召唤:
“系统,你bug修好了没?”
“喂喂喂?”
“真得要用整整三天才行?”
“我特么马上就要进宫了,你给点力行不行,不出意外的话,太子就是我这辈子能见到的最最大佬的人物了,别关键时刻掉链子啊!”
并无回应。
蓝承咬牙切齿。
到目前为止,这破系统给他的就只有个心理安慰,他甚至连这玩意具体有点什么功能都不知道,传说中的系统面板也是一眼没见过。
还他娘的不如没有,趁早断了念想!
烦死了!
………………
东宫。
现在虽然仍在正月间,距离年关只过了十来天,但朱标已经忙得脚打后脑勺很久了。
朱标身为史上最稳皇太子,早早便开始监国处理政务,可他从正式办差开始就没像最近这么忙过。
都是因为胡惟庸那案子害的!
这案子的由来十分复杂,根源还得追溯到老朱起势的时候。
元末乱世,江湖上群雄势力并起。追随老朱家造反的得力部将,有半数就是源自白莲教。
洪武立国十余年来,朱元璋对这些个江湖势力一直心存忌惮,最怕的就是他们和朝中的一些元老重臣扯上关系。
这次办胡惟庸,就是得了仪鸾司的密报。察查之下竟发现这位大明丞相,居然在府中豢养了百余个江湖死士,还几次三番邀请自己前去府中赏阅什么新挖出的泉眼,堪称未遂的大明版鸿门宴了。
更不用说相府中还查抄出了不少与戍边大将私自往来的书信。
若不是毛骧关键时刻力挽狂澜,眼下这江山姓是朱还是姓胡,恐怕难说。
扳倒了胡惟庸后,朱元璋便起了废除丞相制的心思,以便让后世子孙不必再受到相权的威胁。
可要动这绵延近两千年的古制谈何容易,光是读书人的吐沫星子,就能把朝堂给淹了。
再者,胡惟庸身居丞相大位,虽然独断专权,心怀不臣,但这些年操持朝政,属实替朱元璋父子分了不少担子。
现在他一出事,连带着朝中许多官员都风声鹤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中书省直接停摆,六部衙门的所有大事小情,便全部堆到了这对儿皇帝父子头上。
眼下,朱元璋令太子暂代丞相位,由东宫接管中书省,来应付一日不能停歇的朝政。
所以,朱标这个年是一天也没好好过,眼瞅着快忙出了正月,焦头烂额的政务才稍稍理顺了些。
“可算能松口气了……”
朱标那张弥勒佛般白白胖胖的脸上神情放松,衬得他愈发和蔼。
边上。
年仅六岁的皇长孙朱雄英沉默着蹲在地上,安静替父亲捶腿。
“雄英啊,听你母亲讲,你近日茶饭不思,确实怎么回事?·”
“父亲,孩儿无事,过一阵子,兴许就好了。”
“今日你便要有一位伴读了,高不高兴?”
朱标一把将儿子捞起来抱在腿上,笑道:
“小小年纪的,别总是这幅小大人的模样,多笑笑!”
“你原先不是跟爹爹说,弟弟都还小,独你自己一个人读书没意思吗?爹给你找了伴读,而且还是你舅姥爷的亲侄子,怎么样,还合你心意吧?”
闻言,朱雄英仰起小脸,冲父亲扯出个笑容。
他童声稚嫩,却并无多少情绪波动地开口:
“可是父亲,那伴读都已经十四岁了,跟我一同读书,不会耽搁别人吗?”
“他这年纪应当去国子监读书才是,随我在东宫,恐怕不大妥当。”
朱标定定地瞧着儿子。
这孩子,或许是因为过早没了娘,不知何时起便成了这样,沉默寡言,总没个笑脸。
早慧易殇啊……
他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重新含起笑意:
“无妨,蓝承年纪是大了些,不过你别看他是永昌侯的侄儿,这些年却过得艰难,所以并没正经读过什么书。此时跟你一道从头学起,可谓恰逢其时。”
“旁的都无伤大雅,爹爹只希望这孩子能活泼些,功课之余能带着你多玩一玩!”
殿内沉默下来。
朱雄英眨着眼看向父亲,目光中的困惑似乎都快化作实质了——
哪有你这样当爹的,盼着儿子不好好读书,多去玩?
正尴尬时,门外传来了太监的通报声。
“启禀殿下,永昌侯之侄蓝承求见,已在外头候着了。”
被儿子眼神怼到的朱标本来已经尬到摸鼻子了,听到有人来解围,顿时如蒙大赦。
朱标赶紧高声道:
“宣他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