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
正是晌午时分,朱元璋也停下公务,来找皇后一同开始用膳。
“嗯,今日这菜色不错!好吃!”
朱元璋大口大口地扒着饭,他是穷苦出身,并不十分在意什么架子,更何况现在还是跟共患难的妻子吃饭,那就更没皇帝形象了,恨不得找个田坎蹲着吃。
马皇后在旁含笑看他,无奈摇头道:
“又没人跟你抢,慢点儿吃,小心噎着!”
“不过陛下,臣妾发现你最近胃口很不错,倒也是件好事。”
闻言,朱元璋将嘴里饭菜咽下,乐呵呵地喝了口汤,指节敲着桌面。
他慢悠悠道:
“因为咱憋屈这么久,总算是解决了一桩心头大患嘛。”
“胡惟庸势大,勾连党羽众多。天下的士人书生,忌惮咱家的杀伐手段,却信他胡惟庸那一套假仁假义。哼!就连他妈的江湖中人,也有不少为他所用,咱家更是险些堕入他的翁中。这老小子在朝堂一天,咱便一天食不知味,如今咱家终于把他砍了,他手下那帮蝇营狗苟之辈也尽皆缩着尾巴做事,咱自然是老怀甚慰!”
“对了,借着此事,蓝玉这家伙似乎也被敲打了,最近安静了许多,起码没来触霉头。”
“听说他今日便要将自家一个侄儿送去东宫,给英儿做伴读,啧啧啧,比以前可乖觉多了!”
马皇后有些感兴趣地坐直了身子。
她跟着朱元璋白手起家,对丈夫麾下那帮人也熟悉得很,尤其是武将。而武将中关系最好的,莫过于常遇春和徐达。
蓝玉是常遇春的妻弟。十几年前就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四十多岁了也不见他收敛。
最近居然被敲打至此了……怪哉!
马皇后琢磨一会儿,问道:
“蓝家什么时候多出来个侄儿,关系还这般好,进东宫做伴读的差事蓝玉都放心让他来?”
毕竟是要在东宫伴随皇长孙左右的人,仅仅过了一晚,蓝承的底细便被调查得一清二楚。
朱元璋挑眉:
“那孩子叫蓝承,今年十四,确是蓝玉的亲侄儿没错。”
“他父亲是蓝玉的哥哥,算起来,伯仁也是他姑父。一家有了两位将军,按理说这孩子应当过得不错,但可惜伯仁走得早,蓝玉自从跟着咱又常年征战,愣是没来得及照看他。”
“蓝承父母在他七八岁时便离世了,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小子,听说性子木讷了些,但好在为人温和有礼,没有其余高门子弟那些纨绔习气,否则,蓝玉也不敢让他来伴读。”
伯仁是常遇春的字号。
马皇后安静听完,眼中不免多了几分怜惜:
“将门出身,吃这么多苦头,长到现在也是不易。”
“既然他也是伯仁的侄儿,进宫后表现若还能看得过去,便留他在英儿那里吧,不是甚大事,多少也算份心意。”
如果蓝承只是蓝家那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涉及东宫和皇长孙,帝后夫妻俩自是会多考察一番。
但偏偏他跟常遇春也有关系。
英年早逝的名将,最是让帝王怀念。
朱元璋沉默片刻后,微微颔首道:
“好,咱答应你。”
“只要这小子不做什么出格的事,人品不错,纵使有些少年心性惹点小麻烦,咱也不会将他赶出宫。”
话音刚落。
外头忽然有太监火急火燎地跑进殿内,似乎有急事禀报,却又顾忌着什么不敢高声说话。
朱元璋面色一沉,看向跟着那太监一同进来的毛骧:
“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毛骧也有些着急,不过他毕竟跟了朱元璋许多年,知道自家陛下最讨厌慌张模样,于是强压住情绪,沉声开口。
“启禀陛下,半个时辰前,蓝承已至东宫面见太子殿下与皇太孙殿下,太子殿下对他很是满意,但……”
他犹豫着看向朱元璋,得到一个警告催促的眼神后,便不敢再吞吞吐吐,硬着头皮继续说:
“但蓝承似乎是觉着皇太孙殿下太老成持重,等太子殿下去文华殿后,便带着他爬起树来了。”
“这会儿还在树上挂着呢……”
毛骧低着脑袋才刚说完,耳边便传来雷霆震怒的吼声。
朱元璋与马皇后齐齐豁然起身,高声道:
“什么?!”
………………
东宫,春和殿后院。
蓝承攀着粗壮的树枝居高临下,双手被积雪冻得通红,背上还趴了一个小不点。
正是皇太孙,朱雄英!
“怎么样啊皇太孙殿下,爬树好不好玩?”
蓝承回头瞥了朱雄英一眼,笑道:
“以前没爬过树吧!这宫里一点儿都没意思,我猜你就没玩过好的。”
此时距离他入宫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朱标贵人事多,只来得及聊了几句,叮嘱蓝承朱雄英这孩子最近食欲不振,让蓝承想办法多喂这孩子吃饭,便将这位皇太孙交给了他,自己则回去继续处理公务了。
方才,一大一小两个少年在殿内相对无言十分尴尬,蓝承觉得这皇太孙属实没意思,完全不像是个六岁小孩,索性偷摸带着朱雄英来后院里爬树玩。
没有丝毫自保之力的朱雄英老老实实趴在他背后,面上仍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眼中却透着些不易被人察觉的兴奋。
“是没爬过树……不过,也就那样吧。”
朱雄英板着脸,但非常口嫌体正直地死死抓着蓝承衣裳,状似不经意道:
“难道还有其他有意思的事情?”
嘿,这小子,明明就很稀罕,嘴还挺硬!
蓝承被他逗乐了,他身手不俗,手脚并用,又窜上去了一丈有余,低头看了看树下那十几名已经急疯了的宫人,并不回答,而是话锋一转道:
“有是有,不过我估计,你以后肯定是没法玩了。”
“今日我头回进宫便闹成这样,等太子殿下赶回来,我这伴读的差事多半是做不下去喽!”
趴在少年宽厚肩膀上的小正太,本来正看着宫墙外的风景,听到这话,手紧了紧,眼中笑意顿时消失,抿直了嘴。
蓝承倒是没太在意朱雄英的情绪。
他满脑子都是一件事——
这单干完,我就要被开除了吧?上班的时候带着老板儿子爬树,这尼玛要是还不被开除,那就没天理了!
终于可以不用陪这短命小崽子读书了,我真是天才!
没错,这就是蓝承的小算盘。
他本来就想被开除。
正满心畅想着以后要怎么合理借着蓝玉的势,去应天府外随便哪个地方混名堂,蓝承忽然听到平地惊雷般的吼声,吓得整个人一哆嗦,差点没抓住树干摔下去。
等他低头再看时。
树底下站着个头发花白、相貌威严的老头,正指着自己喷唾沫星子:
“好大的狗胆,还不快将皇太孙殿下带下来!”
“若他有何差池,咱要砍了你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