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薄曦,金鸡报晓。
灵池村的清晨总是显得不那么安静。
劈柴赶牛吆喝声,鸡鸣狗叫啼哭声,在乡野田梗间穿行。
司予推开木栓,打开房门,迎着朝霞伸了个懒腰。
随后劈柴,烧水,做饭。
虽然竹简上显示他现在成了一具尸体,但是除了胸口处有一朵跳动的火焰,其他与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本来体内的阴气倒是有些积聚过重,显得人颇有些死气沉沉。
但是本来就是和死人打交道,阴气重倒算正常。
而在修行了《昧阳采补术》之后,阴气消退了不少,他的食量也增加了许多。
晃了晃已经略显空荡的米缸,司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他感觉自己迟早要把自己吃穷。
原身也没有留下多少银两,算上之前帮人捡骨的收入,司予的身家拢共不过十五两的样子。
一两银子,一千文钱,能够买四百斤大米。
换成猪肉的话,只能买五十斤。
得赚钱了。
吃过早饭,司予提着斧头,出了家门。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灵池村村民的维持生计的手段,除了田亩之事,就是这些山林间的树木。
砍下树木,稍加修剪,便能在下雨天顺着专门开垦好的滑道滑下山去卖钱。
这些树木按照尺寸,种类的不同,在十文到百文之间不等。
原身在不做捡骨事宜的时候,就会上山伐木攒钱。
走在田埂之上,司予打算先去灵池边上看一眼。
也不知道自己埋起来的鳖幽灵的尸体有没有被人发现。
刚刚走到灵池山脚下,就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高山顶上有池水,两池夹得真龙行。
问君高顶何生水,此是真龙楼上气。
这灵池之水,深注而四时不涸,其下便是极阴极煞的龙聚之所。
陈善人的儿媳妇埋在灵池山西脚,正撞阴煞龙起之地,又自坐孤山低冈,自然冤魂不散,化为凶厉。
幸亏捡骨及时,不然令郎何止是疯疯癫癫,只怕是都性命不保了啊!”
司予饶有兴致的转身,走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
正是玄虚道人和陈堂一行大概七八个人,站在司予为赵秀兰捡骨的地方说话。
玄虚道人此时衣袂飘飘,仙风道骨,一脸正气,丝毫看不出昨晚的狰狞模样。
司予倒是有些意外。
他能感觉得到,昨晚遇到的陈发比玄虚道人带给自己的威胁感要大不少。
结果玄虚道人居然还是逃掉了。
而且灵池村和陈家村相距不远,玄虚道人难道不怕被陈家村的人撞见?
司予心中念头微转,而此时,陈堂也看到了司予,招手示意。
司予走了过去,开口道:
“陈叔,在为陈家嫂嫂看风水选坟地吗?”
陈堂看见司予走了过来,脸上挤出一抹微笑,开口道:
“嗯,对,司予啊,你这是准备上山砍树去吗?”
司予点了点头,陈堂颇为感激道:
“司予啊,这次可真是谢谢你了。
要不是你捡骨及时,按照玄虚道长所言,怕是真要生出祸事了。”
司予摇了摇头,笑道:
“陈叔,话不是这么说的。
我本来就是干这个事的。
陈叔喊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陈堂沉吟了一下,颇有些不好意思道:
“司予啊,那个,你也知道,秀兰要重新下葬。
但是呢,坟地一直没看好。
今天一早,我就带着道长顺着我们村四周转了一圈。
然后相中了一块地.....”
司予眉头微皱,开口道:
“陈叔,你的意思是,看中了我师傅留给我的那块地?”
司予的师傅之前帮人捡骨,别人送了他一块地,就在灵池山南侧,距离此处不算远。
原身之前,就被葬在这块地下面。
“那个,本来我只是和道长说到了你的事,道长知道了你之前假死之后被不小心埋下去,又爬了出来。
然后道长就说去看看,看完就一眼相中了这块地。
放心司予,陈叔肯定不会占你便宜,不管我家哪块地,只要你看中了,随便挑。”
陈堂迅速开口,语气真挚而急切。
司予知道陈堂也是没有了办法,也确实不算占自己便宜。
他家的地有不少都比司予手中的这块地好的多。
“陈叔,换地这事,我倒是无所谓,本来我也不靠地吃饭。
不过,那块地有点问题,我得事先和你说一下。”
司予沉思了一下,缓缓开口。
陈堂有些疑惑:
“那块地能有什么问题?
道长说了,那块地风水不错,正适合葬下秀兰。”
司予挑了挑眉,看向玄虚道人道:
“道长,不知道您是从哪里看出那块地风水不错的呢?”
他注意到,从一开始自己过来的时候,玄虚道人就在暗暗打量着自己。
而听到司予的问话,玄虚道人走上前来,打了个稽首,微笑道:
“小居士,贫道先是站在远处观摩了一下地势。
此地背后的灵池山正显得端方高大而平整。
而距离那块地不远处,正是蓄水灌地之所。
正可谓屏风走马,水口重重,为上等墓葬之所。”
司予似笑非笑,开口道:
“上等墓葬之所......
道长真的看清了那块地的风水了吗?”
玄虚道人眉头微皱,脸色颇显不愉。
而在他身后,身材魁梧的张巨阳怒视司予,斥道:
“你什么意思?!”
司予这番询问,无疑是在质疑玄虚道人吃饭的本事,就是在打他的脸。
一边的陈堂低声道:
“哎,司予,人家道长是真有本事的人,不能这般不敬。
你要是真的不想换,也就算了,我回头再去找找有没有其他适合的地方.....”
张巨阳冷哼道:
“我和我师傅都绕着你们村子看了一圈了,就那块地最为合适。
今天下午我和我师傅就要离开这里,哪有那么多时间陪你慢慢看?!”
陈堂略显错愕,看向玄虚道人:
“道长,这,您不是说要在这里待两天再走的吗?
怎么今天下午就要离开了?”
玄虚道人面色如常,甩了一下拂尘:
“陈善人,贫道乃修行中人,向来居无定所。
于此地盘桓不过是为了寻觅一风水上佳之地,消除厉鬼怨气。
如今地方已经寻到,缘分已尽,贫道自要离去。”
陈堂看了一眼玄虚道人,又看了一眼司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司予却是轻笑出声,看向陈堂道:
“如果按照道长之前那般说法,那块地风水确实不错。
但是,陈叔,你知道为什么我师傅不让我把他葬在那里吗?”
陈堂示意不知。
司予的师傅是个老捡骨师,对于风水之术也颇有研究。
之前都是捡骨重葬一手包办。
只不过原身学艺不精,所以才只捡骨,不负责后续的点穴葬人之事。
司予摇了摇头,开口道:
“那陈叔你们和我走一趟吧,不然我口说无凭,只怕陈叔还会觉得我是故意不想换地。”
陈堂咧嘴,颇有些尴尬的笑道:
“怎么会呢......”
一行人跟着司予一同走到了这块灵池山南方的土地上。
这块地方圆不过三丈,杂草丛生,一条人工清理的小道尽头堆着一座小土堆。
正是司予之前的埋骨之所。
司予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拍了拍土堆,开口道:
“我师傅教过我一些风水之道,我学艺不精,只记得一些口诀。
葬者,乘生气也,气感而应,鬼福及人。
风水之术,不过观摩龙,穴,砂,水。
龙怕凶顽,穴怕枯寒,砂怕反背,水怕反跳,山怕干枯破碎......”
起身,看向玄虚道人,司予开口道:
“道长,要不你来站在这块土堆上,就知道为什么我说这块地有问题了。”
玄虚道人眉头微皱,不知道司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块土堆颇为紧实,土块早已干涸,站上去一个人完全不成问题。
玄虚道人依言照做,站在了土堆上,四处观望了一番,轻抚长须道:
“此地山势空旷,藏风聚水,贫道确实没有看出什么问.....”
话没说完,土堆崩塌,自中间而分,整个人直接掉进了一处坑洞当中。
在场众人顿时一惊。
刚刚还说的好好的,怎么这个土堆突然从中间分开了?
难道这块地真的有问题?
不过也来不及考虑这个,一群人赶忙迎了上去,七手八脚的将玄虚道人给拉了上来。
一身青灰色的素净道袍,此时已经沾满了泥污。
司予无视了玄虚道人阴冷的目光,摇了摇头道:
“道长,此地土质极为疏松,龙虎易压穴,山易坐泄鬼。
连我一个学艺不精之人都知道,这是风水葬势极忌讳之形,如何算得上是风水上佳之所呢?”
一旁的张巨阳怒视着司予,开口道:
“就算此地土质疏松,那也不可能无故崩塌。
肯定是你小子搞得鬼!”
司予微微皱眉,开口道:
“我刚刚才知道这件事,还是跟你们一起来的这里。
我如何能搞鬼?!”
随即看向陈堂道:
“陈叔,依我看这两个人完全就是江湖骗子。
这风水之术不过是信口胡诌,玄虚,还真是故弄玄虚罢了!”
“你,大胆!”
张巨阳怒斥出声,直接奔向了司予,挥起了拳头。
陈堂等人惊呼出声,却来不及制止。
但是很快就看到了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
在身材魁梧的张巨阳面前,司予显得颇为瘦削,眼看就要被一拳撩倒。
结果,张巨阳那沙包大的拳头,却被司予的手掌以完全不成比例的状态握住。
那张方方正正地脸涨的通红,随后惨呼出声,被司予握住的拳头忍不住的张开。
伴随着司予用力一拉,张巨阳的身子不自觉的前倾,随后就被司予一巴掌印在了自己的脸上。
身子在空中翻滚一周,带着两颗染血的大白牙,直接落到了地上,砸出老大一个坑。
在一地下巴中,司予随意的拍了拍双手,冷笑出声:
“和我打架?
你以为我怎么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不知道我天生神力吗?!”
随即转身看向玄虚道人,朗声道:
“死骗子,陈叔给了你多少钱?
给我吐出来!
不然别想走出灵池山!”
玄虚道人面上的淡然和煦再也维持不了,冷冷地看着司予:
“很好,小子,你是不是姓陈?!
不然你如何能会这陈家秘传的阴阳九牛抄,甚至.....”
玄虚道人牙根紧咬,眼中除了愤怒与怨毒,居然还有着满满的嫉妒。
“我姓司!执掌的司!
什么阴阳九牛抄?
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赶紧还钱!”
司予懒洋洋的开口,心中微微一动。
玄虚道人之所以会掉下墓穴,自然不是土地疏松的原因。
正是司予在轻拍土堆的时候,使用了玄虚道人刚刚口中所说的阴阳九牛抄。
这是司予昨晚献祭了火尸之后所获得的一门术法。
分为阴九牛抄和阳九牛抄。
阴九牛抄,可翻坛破坟,除风去水。
阳九牛抄,可针对各种建筑,一咒倾颓。
这样看来,自己献祭之后获得的东西,还是出在献祭的异类身上?
不对,之前的养气散和丹青流心果似乎不是......
司予心中哀叹。
到底还是献祭的少了,连规律都摸不透。
另一边,玄虚道人隐藏在袖袍下的拳头松了又紧,冷哼了一声,扔出一个钱袋。
扶起了趴在地上的张巨阳,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陈堂伸了伸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眼睁睁的看着两人离开。
司予则是将钱袋捡起来,瞅了一眼,还给了陈堂,啧啧道:
“陈叔,五十两啊!
就选个坟地能值这么多钱?”
陈堂叹息了一声:
“我大儿子没了,小儿子在蹲牢房,现在就一个孙子了。
只要能消灾除难,花钱再多我都愿意。
而且,我们这一带,在你师傅离世以后,哪里还能找到真有水平的风水师......”
司予想了想,开口道:
“陈叔,要不你先别去瞎找那些风水师了,先把陈家嫂嫂的金斗瓮供奉好。
回头我给你找个好的坟地?”
陈堂皱眉,未曾考虑多久,重重点头:
“司予,那就麻烦你了!”
很快,司予便向陈堂一行人告辞离去。
而在脱离了他们的视线后,司予迅速换了个方向,朝着玄虚道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玄虚道人今天坐视自己徒弟被打都没有出手,甚至还把到嘴的银子吐了出来,便说明了一件事。
他受伤了,而且很重!
痛打落水狗的时机可不能放过。
而且,司予还要验证自己心中一个重要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