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却不信,笑道:“哥哥这次不怕见老爷,说你事先不知,谁信?”
这个问题宝玉自己也没想明白,所以根本无法给探春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说这个,反正妈妈的事情解决,三妹先回吧,我去看看林妹妹。”
宝玉又怕黛玉为他担心,前些时他挨揍黛玉眼睛哭得跟猕猴桃似的。
探春自然明白,但还是忍不住道:“关心哥哥的可不止一个妹妹。”
“知道,我怎能忘了三妹你呢?“宝玉摸着自己胸口说道,“这次大观园整改,三妹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我当然记着。”
“咱兄妹之间说这些做甚?我可不是指这个。”探春道,“与哥哥也无需隐瞒,我是想说,关心你的还有宝姐姐。”
“哦!”宝玉点了点头,露出一副恍然顿悟般的神情,然后看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三妹觉得,鱼与熊掌我该如何取舍呢?”
探春微微一滞,实未料到哥哥竟会有此一问,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宝玉付之一笑,转身离去。
探春却杵在原地一动不动,脑子还在飞快地转动着,该如何取舍呢?
可最后依然还是摇了摇头。
她忽然发现哥哥问了一个貌似,哦,不不,就是一个无解的题。
……
宝玉一径来到潇湘馆院大门前,只觉这里凤尾森森龙吟细细。
信步而入,却见满地竹影参差,苔痕浓淡,不防廊上的鹦哥见他来了,“嘎”的一声忽然扑下来,吓了他一跳。
“丫头们呢?怎么静悄悄的,可曾添了食水?是不是饿了渴了?”
宝玉走过去,以手扣架,正欲逗弄两下然后代添些食水,鹦哥又扑腾飞上架去,扇动着双翅,叫道:“宝二爷来了。”
声音居然像极了紫鹃。
宝玉愈发觉得可爱,满脸的笑意,想必这鹦哥平常喜欢学习模仿紫鹃。
殊不料,紧接着又听鹦哥长叹一声,竟大似黛玉素日之吁嗟音韵,还念道:“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有趣!”宝玉情不自禁地笑了。
可只一个转念,他又立马笑不起来。
因为鹦哥竟能学习黛玉到如此地步,平时不知黛玉在鹦哥面前感叹了多少回!
而这也正是黛玉的心病。
念及此情,宝玉油然而生几分感伤,而后也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让他更加坚定,必须赶紧为园里的姑娘们找事儿做干点营生。
人只有忙碌起来才不会无可释闷。
大观园乃至整个贾府,除了凤姐可以说是忙出一身病,其他着实没几个年轻女子拥有健康的体魄,闲都闲出病来。
院内静悄悄也不见个人,宝玉正欲掀帘而入,见黛玉与紫鹃回来了。
“你们去了哪里?”宝玉忙问。
“你怎会在这里?”黛玉反问。
“我从老爷那里出来,顺便看看你。”
“舅舅就这样放你回来了?”黛玉疑虑地望着宝玉,一副讶然的神情。
“那你想怎样?难不成还要揍我一顿?”
“那个令人讨厌的妈妈呢?”
“被老爷训斥几句便灰溜溜地家去了。”
“舅舅就没有训斥你吗?”
“没有。”宝玉笃定地回道。
见黛玉仍是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他又接着补充道:“不信你问三妹去,老爷这次可一句话都没有训斥我。”
黛玉这才终于点了点头:“好吧,瞧你这副得意劲儿,本也不擅长撒谎,我便再信你一次。既然已经没事儿就回去,袭人晴雯她们也正着急等你呢。”
“哦,这么说妹妹是从怡红院回来?”宝玉满心喜悦地道。
“是又怎样?”黛玉歪着头问。
“多谢妹妹关心。”
“宝姐姐也去了,你是不是也要去蘅芜苑道一声谢?”黛玉调笑道。
“哦,那倒不必。”宝玉就此离去,还特意留下一句话,“妹妹闲来无事,多去我那坐坐,别发呆教鹦哥念诗。”
此言一出,黛玉知道刚才肯定鹦哥在宝玉面前“卖弄”了她平日所教诗词。
只是一想到诗词,又让她不禁想到旧手帕上的三首绝句,还没搞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呢,说问来着,一直也没找到合适机会。
……
宝玉回到怡红院。
袭人几个难免又关心地问七问八,直到相信老爷确实没有为难他才放心。
一会儿麝月又回复说李贵来了。
原来李贵得知他母亲竟要打宝玉,吓得他赶紧跑来阻止,到了府里又听说宝玉与他母亲被老爷叫去,更是冷汗直冒。
这要是连累宝玉挨骂挨罚,那他接下来就不用考成评估,大可直接走人了。
所以来时跪在大观园外求见。
宝玉听了,当即吩咐麝月道:“那就让他多跪会儿,好好反思反思,嗯,就跪到太阳落土吧,回去休息一晚明儿赶紧做事,否则就不是罚跪那么简单了。”
“可是二爷,外头太阳炽热,一直这么跪着,恐怕……”麝月担忧地提醒道。
宝玉摇头而笑,说道:“若这点苦他都受不来,那我吩咐他的事儿就不用做了。”
麝月便不多说,如实传话给李贵。
恰逢焙茗也来了,见李贵跪在大观园外日头底下,忙上前问候。
了解一番始末后。
焙茗摇头叹息:“哎,亏我昨儿叮嘱你老半天,看来你还是没领会到二爷的处事风格,哦,应该说是现在的处事风格。”
进而叮嘱道:“倘若你仍按照之前的办事方法,那你以后可得有罪受了。”
然后又轻轻地提醒李贵:“昨儿我交代你的话怎能忘?二爷如今变了,他再也不是原来那个随和没有刚气儿的二爷了。”
心想,若非二爷不想张扬,此刻还真想将二爷教训倪二与铁头的事儿告知,好让你这个李贵知道二爷的厉害。
念在与李贵还有一番交情,想着以后肯定还得一起共事,所以临走时焙茗又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记着,以后二爷吩咐的事儿,你老实去做就完了,与你母亲说干嘛?那不是节外生枝吗?就像我,二爷让我抡鞭抽倪二与铁头两个泼皮见血为止,我二话不说便去,放之前敢想吗?”
李贵跪着反思,将焙茗的话又反复咀嚼好几遍,果真一直跪到太阳落山才回。
回去将她母亲骂了一顿。
他母亲一句话都不敢言。确实,当宝玉不慌不忙说倒也可以去见贾政时,她就已经感觉到今时的宝玉已不同往日了。
等她再见了贾政。
贾政一句话也不训斥宝玉,反而一上来便责备她时,她更是觉得自己拄着拐杖嚷着要来打宝玉是多么可笑。
被儿子骂一顿,她还哪敢辩驳?
次日一早,李贵便出去办事儿了,出发前还特意叮嘱他母亲。
“以后不要仗着奶过宝二爷,便动不动有事儿没事儿去怡红院瞎晃荡。”
“更不要以为宝二爷故意为难我,便到处喊冤申诉,甚至诋毁宝二爷。”
“倘若我办事回来听到这些,届时别怪我骂人,不孝敬你这个母亲。”
李嬷嬷一一受了。儿子说一句她点一下头,目送儿子离开才松了一口气。
通过这件事儿,加上儿子不同往日的反应,也让她反思了很久很久。
若再不反思,儿子的饭碗恐怕要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