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行趴在靛姬胸前哭了很久，期间就算老板娘来上菜也没有收敛——隔音结界只负责隔音，不负责阻拦——反倒让老板娘很是心疼，心想孩子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直到最后一点负面情绪都被眼泪带走，陈雨行也再找不到哭泣的理由，毕竟就连母亲去世这样压箱底的陈年苦痛都被彻底排空，就算她刻意回想生活中会让她难过的事情也没法让泪腺继续加班了，毕竟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多。

靛姬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壳：“小兔崽子哭完了就起来，老子前襟整个都湿透了。”

“哦。”

陈雨行恋恋不舍地直起腰来，离开这柔软怀抱时心中竟相当不情不愿，可看到靛姬一塌糊涂、甚至能隐约窥见白色胸衣的胸口就红了小脸，做贼心虚地转过目光，伸手从桌上抽出餐巾纸整理仪容，擤擤鼻涕。

靛姬不禁笑骂道：“小没良心的，只顾着自己，也不知道先给老子擦擦胸口！”

“那、那位置毕竟很敏感嘛，我伸手去碰的话岂不是像在耍流氓……”

陈雨行一双眼珠心虚地来回乱转，而她也果然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反驳。

“你把脸埋进去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像在耍流氓？不过，算了，反正老子能自己处理。”

靛姬站起身来走向自己的座位，胸前雷光闪烁，净化掉湿透的衣衫。

她安稳地坐在陈雨行面前，并指成掌把双手放在餐盘两侧，冷透的菜肴上便立竿见影地冒起腾腾热气。

“怎么样，是不是好多了？从对自己的过分苛责里解放出来了吧？”

陈雨行坦诚地点点头，她的心情的确爽快了很多，感觉就像是大雨之后被仔细清洗过的窗户那样清澈透亮，毫无阴霾。

“是的，谢谢您。呃，请问魔法少女还有升温魔法吗？”

已经开始处理第二盘菜的靛姬不禁笑了起来。

“不，当然没有，孩子。所谓‘魔法少女’，乃是现界与梦幻界合力打造的对噩梦尖兵，是货真价实的战斗兵种，它们非要把战士的外表设计成花里花哨的青春期小姑娘，除了博取大众好感，吸引无知少女外，更主要的原因还是梦幻界那群王八蛋老妖精的恶趣味，它们不会做出真正的恶事，但就跟西方传说故事里热衷恶作剧的‘妖精’一样，总喜欢给你整出点新花样。

“魔法少女能够使用的魔法分为两种，一种是只要学习就能施展的‘通用魔法’，一种是完全适配己身独特魔力性质的‘个人魔法’，而且无论是哪种魔法都只为战斗服务，就算能应用于日常生活也只是机缘巧合或副产物，因为梦幻界住民和我们的生活截然不同……嗯，不，我说得太绝对了。”

靛姬斟酌片刻，推翻了自己原来的说法。

“通用魔法中不存在，但有些魔法少女的个人魔法反倒可能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只不过这类魔法少女除非魔力的质与量超群绝伦，战斗技巧天赋异禀，否则实力通常都会比同级别的战友们逊色不少。

“因为‘领悟’到生活魔法就意味着这位魔法少女本质上是不喜争斗，更渴望日常生活中那些琐碎幸福的，当然，故意‘开发’出生活魔法的不在此列。总之除非人手不够，否则我建议把这些魔法少女都转入后勤岗，毕竟逼迫这样的女士上阵厮杀实在太过残忍，堪称精神折磨。

“虽说……我们就没有人手充足的时候。”

靛姬轻声叹息，陈雨行则双眼闪闪发亮地看着她加热菜肴。

“这就是你开发出的生活魔法？”

靛姬脸上绽开一个露出八颗牙齿的完美假笑。

“不，或许有魔法少女开发出了通用生活魔法，但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我极少参加魔法少女聚会，基本是个独行侠，没有学习渠道。这是极微功率的个人战斗魔法‘沸血焚髓’，如果你看过护光者的战斗录像，就会知道我们经常用它爆掉堕鬼的眼珠、脑浆、血管、毒囊和其它什么东西，或是干脆直接把敌人整个烧熟。”

陈雨行不禁略感讶异。

“我倒是知道这个魔法，但这不是……绯伶的法术吗？网上公认她的属性是涤罪烈阳，你的属性是断魂霹雳，雷为什么能使出火的法术？”

“你真是聪明得让我震惊，我，靛姬本人，绯伶的爱人就坐在你面前，你却以网上那群懂哥的胡猜乱想为论据向我提问题。懂哥？他们懂个屁！绯伶的魔力属性从来都不是‘火’，而是‘电’！我们两个是同根同源的‘雷’与‘电’，这就为什么护光者小队里会放合体技的有且仅有我们两个，明白了吗？这不只是因为我们心中有对彼此浓烈炽热的爱！以后少他【哔】干这种堪比跟作者杠设定的傻【哔】事情！”

靛姬脸上和风般的笑容持续数秒，继而陡然收敛，化作酷寒严冬。魔法少女毫不留情地对着后辈一通怒骂狂喷，但可能是因为刚才还趴在她怀里痛哭流涕，陈雨行此时竟然一点也不怕靛姬，反倒因为听见了某些关键词目光灼灼。

“所以，你和她的确是那种关系？红蓝CP是真的？”

靛姬面无表情：“这时候你又不相信网上那些谣言了？答案是——是，没错，我们两个是一对爱侣，我以为照片里那些超出友情的亲昵小动作和心照不宣的目光已经给出答案了。”

八卦心如愿以偿的小姑娘先是羡慕又满足地拖着长音“哇哦~”了一声，随后才意识到这或许就是某些事情的原因。

“你就是因为这个不参加魔法少女聚会的？她们在排斥你们？”

靛姬从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冷笑，同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排斥我们？你知道在魔法少女聚会上一记魔力暴雨打下去能砸中多少女同百合蕾丝边吗？！有时候我甚至怀疑‘喜欢女性’是成为魔法少女的必要条件！你想多了，我只是懒得和小姑娘们搅和到一起罢了。”

靛蓝的魔法少女热好了所有菜品，开始用筷子往自己碗里夹菜。

“我不是那种和蔼可亲的人设，早就受够了小兔崽子们给我带来的困扰，就算是为了学习生活魔法也不行，毕竟这玩意本身就相当鸡肋。

“那钓鱼佬堕鬼也跟你说过了，在非变身状态下根本无法分辨普通少女和魔法少女的区别，这是因为非变身状态的魔法少女就是一个符合原本生理状况及年龄的普通人类，什么魔力、筋脉、感知、身体素质一概全无，别说生活魔法，连个戏法也使不出来——不用担心，魔法少女在身处危机时会自动变身——可魔力衣装和魔法兵装又都能快速自净，所以生活魔法只对随意变身也不必担心被发现的魔法少女有用，uand？”

陈雨行点点头：“Uand……可你也怕身份暴露吗？”

“废话，你不怕？不怕还不解除变身？少套我话，你这唯有这种时候才特别狡猾的小兔崽子，战斗时但凡有现在十分之一机灵呢！”

靛姬狠狠剜了陈雨行一眼，然后开始用筷子扒饭。她的吃相绝非粗俗，像是张嘴嚼东西和吧唧嘴这种行为死都不会做，但也称不上文雅，最适合的形容词只能是“豪爽”，这与淑女二字相去甚远，但看起来真的很香。

本就饥肠辘辘的陈雨行咽了咽口水，也开始用餐，她的仪态就比靛姬好上许多，看起来是位认真守礼的小淑女，毕竟在家就算夹菜的时候需要抢，落到盘子里之后也无须担忧，而陈烟舟还挺在意女儿进食时的礼仪。

菜肴甫一入口，陈雨行就惊奇地挑起眉头，虽然只是冷了又热过的家常菜，可是真的很好吃。

她老爹做饭也很好吃，他很有天分，哪怕不怎么研究这方面，只要是陈雨行想吃的东西他自己鼓捣鼓捣也都能做出来，更难能可贵的是味道还很不错。这里的菜肴在那之上还更多出一层“专业”来，炉灶火力、调料数量、烹饪手法，这些都对成菜有极大影响，是家庭小灶无法复刻的水准。

她也安静下来，一时间包厢里只有碗筷碰撞和咀嚼食物的声音。

等到饭碗变空，靛姬招呼老板娘再上了两碗二两米饭后，她们也开始聊些话题。

“喂，小鬼，你看了老子的战斗之后，心里萌生出什么想法没？”

听到这句问话，陈雨行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凌厉剑舞，折翼、交锋、腰斩、碎首一气呵成，一个完美的模板，一场无言的教学，直接为她指出了接下来的方向，她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这场战斗。

“有的！我觉得，真正高明的技术一定会精准而优雅！武和舞之间其实没有明确的界限！就像您给我展示的那样！”

得到回答的靛姬点了点头，她看起来不是很满意，但也没有不满意，若有所思地嘟哝起来。

“优雅？优雅啊……我猜也不是不行？孩子毕竟要走自己的路嘛……”

这表现让陈雨行脸上那等待夸奖的大大的灿烂笑容渐渐收敛，她眉头微颦，试探着问道：“靛姬……女士？请问这个答案不对吗？您的武道难道不是优雅吗？”

“什么？哦，没有，武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公认的终极答案，42都不行，我们只是接触、掌握武的不同面相罢了，这是我们自身的性格、修行的武艺、经历的战斗共同组合，互相影响而得出的答案，因为压根不存在所谓的‘正确答案’，所以也没有什么‘错误答案’可言。至于我的武道，当然不可能是优雅啊？你没看过我干架吗？就算近几年没有外露，护光者时期的录像也不少吧？”

靛姬竖起左手拇食中三指，每说一个词汇便弯曲一根手指。

“速度、力量、精准，多数情况下前两者是等同的，而我的魔力特性又特别适合挥舞刀刃，精准则放在最后，那对我来说其实是个次要属性，很多时候我都是直接魔力强化拔刀硬上，正所谓大力出奇迹，力大砖飞，身大力不亏，不管砍中的是不是什么薄弱点都他喵一刀两断了事！”

陈雨行苦大仇深又依依难舍地盯着靛姬的胸口，点头赞同。

“要问大不大，确实大……”

“至于你为什么能看到‘优雅’，一方面是我为了给你演示动作拆解得都很细，行动速度也很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我全程只用压制过的单纯的身体素质战斗吧，抽帧动作变成了肉眼可辨，一刀秒杀也被迫有来有回，反倒让你找到了些别的东西。

“不过你的确应该好好学学，从开战到我切下它左侧翅膀为止的所有动作都是闻道级也能做到的，否则那时候就不会是我飞到天上去，而是蝙蝠玩意儿被老子扯下来。可它施展的血晶石攒射，想用刃鞭弹飞那些东西就必须得拼拼数值了，如果换作你来的话，我会建议立刻蜷起身子护住脑袋。”

“这样就能硬扛过去了吗？”绛铃略显天真地问道。

靛姬鬼一样阴森森地冷笑：“不，这样说不定能大致保留你这张漂亮脸蛋，让家人能辨认出你的身份，成功给你收尸——如果你会有尸体留下的话。”

陈雨行小脸煞白，却还要嘴硬两句。

“之前那个胸怀宽广又仁爱，能让我趴在她胸前哭的靛姬去哪里了？”

“老子的胸怀依旧宽广，”靛蓝的死神刻意挺了挺胸，“至于仁爱，那只是为了安慰小鬼的演技罢了。孩子的眼泪是会让大人坐立难安的尖刀，可你现在又不会哭，假哭只能挨打，我再给你好脸干嘛？别忘了你这臭小鬼今晚可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我不打你屁股都是心慈手软了！”

小姑娘顿时如炸毛猫咪似的龇牙咧嘴起来。

“不许打！连我爸爸都没打过我呢！”

“如果他知道你今晚到底干了啥，我想就算是一位真正的好好先生也肯定不介意请你吃几顿皮带炒肉来长长记性！”

靛姬咬牙切齿地磨牙狞笑，脸上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和跃跃欲试，让陈雨行十分心虚地低下头去。

“哎呀，说这些干嘛？吃饭吃饭！”

她们风卷残云地扫荡掉全部饭菜，继而准备离开。陈雨行起身时似乎是太过急切，也可能是因为不敢施力和不熟悉现在的力道，一不小心甩飞了手机，幸好那昂贵的牌子货被靛姬在空中精准地用左手接住。

靛蓝的魔法少女看了她一眼，把手机递到她面前。

“哝，小心一点。”

陈雨行小心地双手接过电话，错开目光连连乖巧点头。

“好的，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