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撞上假冒伪劣妖精起,到跟那略显滑稽的蝶翼蚂蚁人单独聊天为止,这段故事基本可以算作陈烟舟作为魔法少女的开始,确切来说是开始的结束,他们兄弟俩的全职魔法少女生涯就这么步入正轨。
回顾完自己的魔法少女出道,陈烟舟不由得下意识看向李双霸,李双霸也恰巧看向了他,兄弟二人交换目光,发现对方都是眼带笑意,他们果然想的一样。
“但是提到这茬我就不得不说了,橙姐,小清,你们觉不觉得梦幻界这帮老妖精指定有点啥恶趣味?我和老陈儿都是正了八经的男人,结果偏偏小队五个人里只有我俩的称号带女字旁,这算什么?为了平衡我们真实性别的找补?还是什么恶毒的暗示?虽说对我们哥儿俩完全没用就是了,兄弟们主打的就是一个真诚,啊打~”
比陈烟舟还要小一岁的温晏清点了点头,银白发丝微微摇晃:“从贤者们的性格来看,这很有可能。贤者尚且如此不着调,妖精们自然是上行下效,虽说它们在关键时刻倒也足够可靠。”
“妖精们什么德性我们都清楚,现在更重要的是舟舟和小雨。我说舟舟,你打算让小雨成为真正的魔法少女吗?我的意思是,和咱们一样的那种。还是说只打算悄悄训练她,让她有自保的能力就够了?”
白橙向陈烟舟抛出了一个关键问题,她当然会无条件支持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可那也得搞清楚陈烟舟给陈雨行地安排是什么,这样她们才好制定计划。
陈烟舟在烟雾中苦笑起来:“因为那个意外,这和我有什么打算已经没有关系了,本来家长就不可能操纵孩子的人生,执拗地掌控一切只会摧毁家庭关系。更何况以雨行的性格,这个答案根本就是显而易见。
“她有百合的善良与顽强,也有我的偏激和执拗,好的地方和我们完全一样,坏的地方也和我们完全一样,令我不得不感慨基因的强大。她就是百合与我的综合体,既然如此,她的选择还用我们去猜吗?”
男人摇了摇头。
“虽然让她远离危险是百合的意愿,但我已经准备把她当作真正的魔法少女来训练了,监护人同意书什么的趁着这次来梦幻界也一起签了吧。反正我当初都没告诉我老爹老妈,和我一样喜欢闷声搞大事的蔫坏小丫头肯定也不可能乖乖来找她老爸。
“趁着她还不知道靛姬就是她老爸,我可得利用好这点多吓唬吓唬她,每次训练她的时候都抓着这件事狠狠拷打,看看她纠结头疼的模样!”
陈烟舟嘴角绽开一个非常歹毒的、和他以往那沉静又正经的老师形象截然不同的邪恶微笑,令白橙立刻伸手指向他。
“你看看,你看看!暴露本性了吧!就这还好意思说贤者和妖精们恶趣味呢,我就知道化蝶之蚁把你选作它的蚁群行者根本是因为你们臭味相投,它前几年还统计了魔法少女中男性占比呢!虽说这事做得其实还算不错啦。”
“谁让她对自己老爹都藏着掖着的?我觉得我在这件事儿上一点没错。橙姐小清你们两个没有孩子很难体会,我不把小兔崽子屁股打成八瓣都是浓浓父爱在起作用了,不信你问老李,要是他闺女悄悄当了魔法少女还不知死活地直接跑出去杀堕鬼,你看他血压高不高?”
李双霸光是想想拳头就硬了,他连连颔首以示支持自己的老朋友,面目狰狞、咬牙切齿道:“那可不?要是我家的小兔崽子给我整这一出,我非得一招蓄意轰拳打得她抱头鼠窜!挨她老子的拳头总好过在外面被噶掉狗头!”
这极其不正确的发言让白橙不得不再举起左手指向李双霸,现在她的两只手都在指人了。
“但你们口中‘不能接受女儿去做’的事情就是你们两个年轻时候在做的事情!你们这两个大男子主义的双标王八蛋!”
这发言让陈烟舟和李双霸立刻对视了一眼,他们如同照镜子般将眉眼与嘴角下撇,脸上带着完全相同的,纯真、清澈且极其欠打的、发自内心的、贱到不行的率直疑惑。
两副如出一辙的表情仿佛产生了什么共鸣,他们非但用目光赞同对方,更是让贱气乘了个平方,甚至还辅以摊开双手的动作,故作夸张地耸了耸肩,在得到彼此的支持后更是伸出手臂侧过身体。他们勾肩搭背地靠在一起,瞪着眼睛把理直气壮的目光投在白橙脸上,哪怕没有开口说话,肢体语言却也把该说的全都说出来了,真可谓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贱气逼人的默契连段令白橙可爱的小脸都不禁扭曲起来,温晏清见状只好出言安抚对方,当一个与自身英武形象截然相反的和事佬。
“好啦好啦,橙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两个什么性格,别生气别生气。况且人类本来就是双标的,你也是我也是,又有谁不是呢?”
白橙倒也没有真的多生气,毕竟她的确清楚这两个家伙的性格。他们各自行动时还称得上成熟稳重,可一旦凑在一起心理年龄就会超光速倒退,变成两个青春期少年甚至七岁小学生,和这个状态的蓝白二人组讲道理纯属自讨苦吃。
看似未成年的不惑之年优秀女性深吸一口陈烟舟的二手烟,那有着刺激性味道的清凉烟雾让她心平气和下来,重新专注于重要问题,她总能抓住重要问题,这就是为何杏使乃是护光者小队的副队长,他们的长姐与谋士。
“既然你已经有想法了,那我就不过多置喙了,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不过你好歹得跟我们交个底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小雨百合就是绯伶?我知道百合当时选择使用终极电子飓风让你心怀怨气,我理解你,在场没有一个人是不怨她的,而你又是我们中最有资格、怨气最深的那个。但你不能让这份怨气浸染到小雨身上,因为我们也都知道,百合的选择是正确的。”
少女轻声叹息:“无可奈何的正确。”
在欢快一扫而空的悲伤且沉重的气氛中,男人咬着牙齿把鲜血淋漓的话语从喉咙中挤了出来。
“我知道她的选择是正确的,但我宁可不要这份正确,我宁愿用无辜者十倍百倍的牺牲换来百合的存活!就算她不使用终极电子飓风我们最终也能胜利!只是无辜者死难众多,只是城市被摧毁而已!我从来都不是什么英雄,我只是喜欢屠杀堕鬼的感觉,挥洒暴力的感觉!!我根本就是一只‘正义’的堕鬼罢了!他人的生命怎么可能比你们的生命更重要!!我应该阻止百合!我应该赶紧杀了那灾害!我应该,我应该……”
陈烟舟绝望地抬起双手盖住脸庞,吐出了痛苦的悲泣。
“我应该及时释放出终极电子飓风,我不应该被灾害击溃数秒意识的……”
他兄弟落在他肩上的手臂紧了紧,温晏清也用绑着绷带的手按住了陈烟舟的小臂。白橙端详着痛苦的男人,感同身受地从口中吐出安慰的话语:
“别苛责自己,舟舟,如果不是你和小李始终作为前锋与那灾害舍命缠斗,护光者小队早就减员了。那灾害的属性太过克制你跟百合,没能在幻梦镜破碎前铲除它不是你的错,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错!我们已经做得非常好了,这场战斗甚至被铭刻在梦幻界里!
“只是百合不希望有更多无辜者死去,不希望再有父母失去孩子,孩子失去父母,不希望再有和她一样的孩子出现。她受到的伤害在我们之中最为深刻,所以她也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人都要更加果断,她是位可敬的姐妹,伟大的英雄。”
男人沉闷的声音从手掌下传出。
“她当然是。”
“你也是,舟舟。”
白橙轻柔且温和,如同长姐甚至母亲那样说道。
“我们都知道你当时为什么会被击溃意识——你已经在调动用以施展终极电子飓风的力量了,这剧烈威胁刺激到了灾害,所以它才会在那瞬间全力向你发起进攻。
“那狡猾的畜生在击晕你之后立即选择破坏幻梦镜,它以为我们之中只有你掌握了自灭禁术,以为可以在现界用无辜者的生命威胁我们、干扰我们的心智,将我们一个个蚕食,但它没料到还有百合,还有一位因特性更加契合,所以对终极电子飓风这个魔法甚至比你掌握得还要更好、施展得还要更快的战士。
“胜机转瞬即逝,一线便分生死,我们的战斗向来如此,百合只是抓住了它,和以往无数次一样。而和以往无数次不同的是,这次她付出了生命作为代价。
“可我想,她并不是有意舍弃你和小雨的,她也没有把自己的生命和无辜者的生命放在天平两端作比较,她在那个瞬间应当什么都没想,应当只是伸出手去抓住胜机,抓住胜利,因为这已经成了我们的本能,我们所有人的本能,我们愿意为了守护而牺牲,而守护则由无数胜利堆叠而成,我们都是这样。
“告诉我,舟舟,在你决定施展终极电子飓风的时候,你有仔细回忆过它的代价吗?你有意识到它会给你带来真正的、彻底的死亡吗?——你在那一刻有任何思考吗?”
陈烟舟沉默地摇了摇头,他仍旧用双手捂住脸庞(左手指间还夹着熏香),故而没看到白橙脸上绽开的那太阳般的温暖微笑。
“这就是了,你与百合的选择别无二致,区别只是你被打断了,而她成功了,你们身上有太多相同的特质,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你们会走到一起。
“你已经尽全力做到了最好,我的弟弟,如果你还要责怪自己的话,在那之前更应该责怪没能阻拦那次心灵冲击的我们,我们是一个小队,是兄弟姐妹啊!舟舟,我们不能把所有重担都压在一个人身上,我们应该一起抗的。如果你认为自己做错了,那我们岂不是错得更多?我们不也是害死百合的刽子手?我们身上又何尝没沾着百合的血了?”
这下陈烟舟无法再沉默了,他连连摇头,发出干涩嘶哑的声音。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对吧?不是这样的。所以不要让悔恨继续吞噬你的心了,舟舟,我们都已经做到了最好,我们只是力有未逮,即便我们力有未逮我们依旧胜利了,所以不要再为无法改变的事情辗转反侧,不要滋养你的负面情绪,更不要输给它们。
“为此你需要正视自己,别再说些残忍刻薄的谎言来矫饰你的本性,你可能看着熟识的人们、无辜的人们死去而袖手旁观吗?假使当初你与百合的位置对调,你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因为你已经这么做了。这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错误,这是可憎的孽物、该死的堕鬼的错误,而且它也真的死了,别再折磨自己了,弟弟,答应我,好吗?”
陈烟舟捂着脸点头不休,看起来是完全被说服了,可等白橙说出最后一个问句后,他的回答依旧是沉闷的三个字。
“我努力。”
又是这三个字,还是这三个字,总是这三个字,每次白橙试图化解他的心结,得到的回应不是“我尽量”就是“我努力”,可实际表现堪称油盐不进,哪次最后都没有真正变化过。执拗、偏执或者说执着向来是陈烟舟性格中极为重要的那部分,几与“暴躁”并列,这让他至今仍然承担着魔法少女的职责,让他无数次死战不退,也让他有时显得格外恼人。
但白橙依旧感到很满意,因为“我努力”的程度比“我尽量”要更深一些,出现的次数也比后者要更少一些,她清楚自己的兄弟不是不想改变,只是太难改变。
陈烟舟是用偏执、正义、暴躁与善良构成的,当正义被触及时他就会变成一道狂怒的雷火,偏执则让这道狂怒的雷火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看起来十分沉稳是因为他很会伪装,如果有谁能够读心他的沉稳就会被一秒戳破。
而就算他这么固执,就算是这么固执的他,每次他说完这偶尔轮班的三字真言后,下次见面时心结也都会略有好转,幅度极其微小,但白橙看得出来,她总能分辨出来,因为她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的兄弟姐妹们。
看似及笄之年的少女昂首挺胸,得意地双手抱怀。
“很好。小清,我够不着,你帮我拍拍他。”
温晏清点点头,她依言探出身子,手臂不动只动手腕,用右手手掌轻轻拍了拍陈烟舟的脑袋。
男人默然片刻,略显羞耻地放下双手,露出那张沧桑的初老面孔来。
“橙姐,小清,我今年已经三十九岁了,你们两个也……”“嗯?!!”
话还没说完,白橙就发出了一声高昂的上扬鼻音,对陈烟舟怒目而视。温晏清倒是没什么反应,仍旧关怀地望着男人,她与夏百合同岁,比陈烟舟小一岁,马上也要走到不惑之年,但并不把年龄当作触之则死的逆鳞。
其实白橙也未必如此,她可能更多的只是在活跃气氛,尝试让自己的弟弟走出悲伤,但陈烟舟不打算去赌。男人立刻正襟危坐,庄严肃穆地宣告道:
“也还是这么年轻漂亮。”
“嗯……”
少女给出一道降调鼻音,表示陈烟舟勉强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