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次潜入的搜寻目标是那个带着蓝色流沙手机壳的手机,或者至少是与父亲的手机型号不同的充电器。毕竟手机可以随身携带,但除非出远门,否则按照老爹的性格,充电器通常只会放在家里。
找到前者就能证明父亲与靛姬有不为人知的联系,后者的话可能会被父亲糊弄过去,没有前者那么铁证如山,可好歹也是个进展。陈雨行不要求一下子就让老爹无话可说,只要能切实累积证据,最后总能通向终点。
她小心翼翼地在书桌抽屉、床头小柜、电源插座等处寻找充电器,这是个大工程,主卧里有很多能藏东西的地方,陈雨行还得记住这些东西原来的位置和顺序。
她记了一会就觉得不应该用这种工程量为难自己,应该把手机带进来直接拍照,事后对比照片复原。可她的手套并非触屏手套,要用手机就得把手套摘掉,小姑娘斟酌片刻,最终决定还是别去冒险。
这或许有些矫枉过正,但陈雨行了解父亲究竟有多么敏锐。父女俩聊天时陈烟舟偶尔会提到工作,陈雨行的同学们所有自以为隐藏很好的小秘密和小动作陈老师全都一清二楚,只是有些没必要追究,有些可以留着用来和学生做交换条件,引导他们的行为模式。
只要陈烟舟想,班上这四十多人都会被他牵着鼻子走,而他甚至还没有刻意探寻学生们的小秘密。陈雨行不清楚这是父亲天赋异禀,还是他在学生时代就是刺头中的刺头久病成良医,总之她不敢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算了,反正我记忆力不错,权当速记练习。
不过比较友好的是,主卧中没什么杂物,存放物品分门别类,一目了然:书桌中的书籍、展示柜里的玩具、衣柜中的衣物和毛绒玩偶、床头柜里的纸质文件和满满一抽屉未开封的安神熏香。
书籍还好,怎么拿出来的怎么放回去就是了,那些玩具倒是个问题,陈雨行再怎么速记也没法把这足有三位数且每一个都摆好了独特姿势、因为位置不同还会互相遮蔽的玩具记得分毫不差。
幸亏展示柜除去黑色金属框以外完全透明,她在柜子旁左绕右绕,上蹿下跳,也把里面的状况看了个清楚,其中没有陌生的充电器,甚至这个柜子本身也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某些玩具的白色塑料已经微微发黄。
这柜子就像是一座墓碑,或是玩具们的坟场,将陈烟舟的爱好、快乐与它们一起埋葬。
陈雨行努力回想,勉强从年幼时期的模糊记忆里挖出些印象来,好像以前老爹的确喜欢没事掰掰这些玩具,只是从她六岁往后就再也没见过陈烟舟这么做了。
他失去那种心情了。
小姑娘轻声叹息,转而去搜索衣柜和床头。
衣柜中同时存放有陈烟舟的衣物与夏百合的衣物,还有一些不知道究竟是属于谁的毛绒玩偶。其实这么一看,陈烟舟的衣服还真不少,可他每天上班下班都穿黑色西装,要活动身体习练武术时就换成练功衫,这两套衣服简直像是长在他身上一样。
陈雨行在衣柜里看到了黑西装与练功衫各三套,这还不算陈烟舟今天穿出去的那套西装,这多少令陈雨行觉得有些遗憾,决定找个机会劝老爹换换形象。
当然不可能是近期,陈烟舟出门一天,回家之后就听到始终没有意见的女儿对他说“老爹你不考虑换身衣服吗?”,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她是不是趁我不在溜到屋里翻我衣柜了”,陈雨行才不干。
床头柜里的文件也翻看过了,都是些户口本、出生证明一类的官方文件,稍有些特别的是其中有些保险单子,都是官营保险公司的保单,五花八门无所不包,从重大疾病险到人身意外险,几乎囊括了人类一生能遇到的所有意外,而且被保险人是陈烟舟与夏百合,受益人都是陈雨行,就连陈雨行都被保了些“成长快乐险”之类的保险。
陈雨行还不知道父母居然如此热衷于保险,可当她看到保单上的巨大赔偿金额,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父母会购买这些保险了……说真的,这金额真的正常吗?
陈雨行不清楚,比起这些保费她更希望母亲能够回来,但她也明白这是不现实、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金钱就能够买到死而复生的奇迹,那么“奇迹”也就不是“奇迹”了。
她落寞地将自己不喜欢的这些纸质文件收拢回去。不喜欢的原因是这些保单就像是一种晦气的诅咒,诅咒爸妈在人生中注定遇到这些艰难坎坷,尤其是母亲真的意外身亡的现在,她知道自己只是在迁怒,保单又没有自我意识,它们只是父母未雨绸缪的止损手法,可她就是不喜欢。
没人规定她不能不喜欢,就连老爹和靛姬都没有。
陈雨行没去碰那盒安神熏香,毕竟它没有开封,父亲又经常会用到,关注度和房间里的犄角旮旯截然不同。
她对这东西的认知仍旧相当粗浅,然而靛姬对它的描述中,那个“精神稳定”和“加固灵台”的说法让陈雨行很是在意。如果它是这种作用,那么每天都要大量吸取安神熏香的老爹到底是怎么回事?十年前那天他真的毫发无伤吗?
少女十分不安,而面前这盒安神熏香的夸张储备让她更加不安了。安神熏香价值珍贵,有价无市,老爹能拿到这么多,原因大概只有他真的需要这么多,梦幻界判断这对他是必须的。
还是说这是母亲遇害的补偿?从噩梦之年的种种来看,梦幻界倒也的确颇具人情味,做出这种事情并不意外。
希望是后者吧。
陈雨行没了继续探索的心情,当她真的获得了魔法少女的力量,开始步入那与寻常人类分隔开来的世界后,一些以往看不到的问题便渐渐浮出水面。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蒙着眼睛走在陡峭山路上的旅者,遮住眼眸的黑暗与指引自己的父亲确保她安然无恙,她也始终以为自己走在通天大路上。可如今蒙眼的布条略有歪斜,微微露光,便让她窥见了脚下的危机,那稍有不慎就会跌落山崖摔个粉身碎骨的恐惧迟迟而来,终于追上了她。
“不行,哪怕暴露我也得问问老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雨行皱紧眉头下定决心,如果说寻找老爹和靛姬的联系只是为了好奇与乐趣,是很有意思的侦探游戏,知道老爹真正的身体状况就是刻不容缓的紧急任务,不搞清楚这件事她就无法安心,优先级乃是毋庸置疑的最高。
反正这个房间也已经探查完了,她就连家用医药箱里面都仔细翻过,只找到了老爹自己的那个充电器,陈雨行最后确认一次自己碰过的东西都在原来的位置,然后便忧心忡忡地离开主卧。
而她没有发现的那根发丝,亦是还在原地。
小姑娘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把浴帽手套等等摘下,老爹说过今天要出门一整天,午饭和晚饭都不用等他,想自己做自己做想点外卖点外卖,但陈雨行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掏出手机想要催促老爹赶紧回家,可刚掏出手机就意识到陈烟舟在周末出门时是不接受任何聊天信息的,他决定要做什么之后就不会允许其它东西打扰自己,彻底断网,简直不像个现代人。
陈雨行只得神情郁郁地收起手机,心底多少有些埋怨老爹这不近人情的行为模式。只是她并不知道那只甲虫使魔壮壮正在与城市重叠的幻梦镜中巡逻,且巡逻路线相当刻意地总是途经这个房间,已经从她窗前飞过了一遍又一遍。
当被黄粱枕抓住没能逃跑,被迫参与了贤者与妖精们那闹腾酒会的陈烟舟终于回到家时,已经到了陈雨行生物钟的睡眠时间。
浑身带着果酒香气的男人脱下外套,没有开灯,就这么行走于家中,步伐稳健好似身处白昼。他轻声呼唤了两声“雨行?”,在没有得到回答后走到次卧门前,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推开一条缝。
他把眼睛凑到门缝前,看到陈雨行已经躺在床上沉沉睡去。小姑娘似乎是梦到了什么,表情不是很开心,嘴角下撇脸颊微鼓,让他联想到气鼓鼓的小河鲀。
男人不由得哑然失笑,轻手轻脚地把房门关上。
陈烟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可他才刚刚推门而入就在原地驻足。男人弯腰从门框旁边捻起那根长发,把它举到面前凝视着它,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