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尽管没有王彪之的支持,第二天一早,桓温的奏章还是递到了司马昱的面前。
而且放在了所有奏章的最上面!
当司马昱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顺手拿起书案上的奏章,打开来只看了一眼,就瞬间愣住了。
奏章开头“臣温谨奏”那几个字,对他来说实在太过刺眼。
“他又要做什么?”
带着疑惑,他打起精神,仔细看了起来,只见上面写着“太宰武陵王晞荷国重望,不能自守,而阴结叛逆,欲倾覆宗庙,祸乱社稷,不明正典刑,以法诛夷,不足以震慑群凶……”
看完,他放下奏章,紧皱眉头,陷入了沉思。
“他用词如此酷切,是要逼我就范?”
“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放弃?”
“列祖列宗,晋室国祚存亡,就在今日,我究竟该怎么办?”
……
沉思良久,他忽然抬起头,无奈地望向在外面办公的王坦之和郗超,暗叹:“当此之时,何以不是王公和郗公辅佐于我!”
思绪闪过,他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当年王敦之乱时,他的父皇司马睿曾经遣使对王敦所说的话。
“我就不信,他敢在这种时候,冒天下之大不韪!”
心中想定,他高声道:“来人!”
王坦之和郗超闻言,连忙起身,快步来到了司马昱的面前,躬身拜道“臣在。”
“朕口述一诏,二位爱卿谁来执笔?”司马昱正色问道。
王坦之和郗超对视一眼,然后王坦之拱手道:“臣愿执笔!”
“臣来研墨。”郗超也拱手道。
“好,二位爱卿入座吧。”
司马昱指了指一旁的小书案,开始打起了腹稿。
不一会儿,见王坦之做好了准备,他正色道:“若晋祚灵长,公便宜奉行前诏;如其大运去矣,请避贤路。”
说罢,他望着一脸吃惊的王坦之和郗超,厉声问道:“何不动笔?”
“臣……臣斗胆一问,陛下此诏,下与何人?”
王坦之看了一眼郗超,鼓起勇气问道。
他自然知道司马昱下诏的对象是谁,但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司马昱亲口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哼……”司马昱无奈地冷哼一声,严肃道:“除大司马外,还能是谁?若卿不愿写,朕自来下笔!”
此言一出,王坦之稍稍一愣,连忙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何所惧!”
说罢,他当即在书案上的帛布上挥毫落笔。
见状,司马昱心中一震,暗道:“难道是我误会他了?他与桓温并非一党?”
而郗超研墨的手虽然还慢慢的在砚台里旋转,但他的神思已经飞远。
“他如此强硬,又得两王氏相助,大司马之志,恐怕再没有实现的那天了!”
“我这一生的奋斗,看来也终将落得一场空!”
“我是不是也该为郗家的门户之事考虑考虑了?”
……
二十二个字,王坦之很快就写完了,他转过头看向有些愣神的司马昱,问道:“陛下可还有叙述?”
司马昱闻言,正色道:“别无他语,卿按例书之即可。”
“臣遵旨!”
王坦之回应一声,便落笔在帛书上写下了几句循例之语。
写罢,他收起诏书,递给司马昱道:“请陛下阅看。”
司马昱摆了摆手道:“卿书定合朕意,何须再看!”
话音刚落,不待王坦之说话,司马昱又看向郗超道:“嘉宾在大司马幕府多年,这道诏书,就由你去宣读,卿意如何?”
“臣谨奉命。”
郗超连忙拱手答应一声,来到王坦之的身边,接过诏书,转身走了出去。
等到郗超走远,司马昱才看向王坦之道:“天下事已如此,朕不过尽心而已,卿果不惧大司马乎?”
“臣向天盟誓,若有二心,天诛地灭!”王坦之正色道。
“既然如此,那你我君臣,便勉为其难吧!”司马昱叹息道。
在当今桓温威逼的形势下,司马昱已经没有了与其抗争的筹码,只能寄希望于桓温还有所顾忌!
而王坦之今天的表态,无疑让他的信心稍稍增强了一些。
尽管这并不足以对抗桓温,但他已经知足了。
……
中堂之内,桓温正在等待着他奏疏的批复。
他本以为来的人会是向他表忠心的太监,却没想到郗超会突然到来。
他眉头一皱道:“嘉宾此来,是喜是忧?”
郗超颇为无奈道:“陛下有旨,请大司马览之。”
虽然说他坚定支持桓温的心有了动摇,但他却还是不会堂而皇之的代表司马昱去宣旨。
桓温接过郗超递过来的圣旨,打开看了起来。
圣旨所书,不过百余字,桓温目光一扫,便已经将圣旨中的内容看了个清楚。
可是他却并没有将圣旨放下,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圣旨。
只见他眉头紧皱,神色凝重,不知不觉间,他的额头竟然冒出了些许冷汗。
一直观察着桓温神情的郗超自然注意到了桓温的这一变化。
他不禁暗叹:“看来晋祚不亡,固乃天数!”
在这寒冬时节,桓温自然不可能因热流汗。
唯一的解释,就是桓温看到这一诏书之后,在脑海里进行了无数种反击的设想,但最终都被他给否定了。
他只能接受事实,放弃了一举将晋室连根拔起。
沉默良久,桓温才心有不甘地将手里的诏书放下,看向郗超道:“这道诏书,嘉宾想必已经看过了,以你之见,我当如何是好?”
郗超想也没想,便答道:“唯今之计,恐怕只有依陛下之旨,但诛殷、庾二族,以观后变!”
闻言,桓温叹息道:“煌煌天数,果真有薄于我!”
他忽然想起了当年术士杜炅为他算命时说的话:“明公勋格宇宙,位极人臣!”
又想到了那位不惜破腹断足以自残的比丘尼对他说的话:“公若作天子,亦当如是。”
或许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天命,或许他一生所求真的只是奢望。
他看了看一言不发的郗超,忽然笑道:“陛下有旨,自不可违,我当另写一封奏疏,还请嘉宾转交陛下。”
“敢不从命。”郗超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