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闻言,顺手从书案上拿过来一封空白的奏疏,提笔在上面写道:“臣桓温顿首言:武陵王臣晞聚纳轻剽,息综矜忍;袁真叛逆,事相连染。顷日猜惧,将成乱阶。请免晞官,以王归藩。”
写罢,他合上奏疏,递给郗超道:“去吧。”
郗超接过奏疏,并未多言,朝着桓温鞠了一个躬,便转身离去。
望着郗超离去的背影,桓温不禁暗自叹息道:“既然不能实现平生之志,恐怕我也该考虑后事了。”
他马上就要六十岁,在如今普遍四五十岁去世的大环境下,已经算是为上天所眷顾的了!
现在司马昱摆明了要和他死磕,再去做司马昱禅位于他的白日梦,已经没有了丝毫意义!
他必须要为他死后,桓家的未来作打算了。
……
回西堂的路上,郗超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将桓温亲笔写的奏疏打开看了一遍。
“看来我所料不错,他果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与朝廷决裂!”
“如今他都已经妥协了,我又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心中想定,他快步赶往西堂,来到司马昱的面前,躬身拜道:“臣奉命宣旨完毕,大司马有奏呈送陛下,请陛下一览。”
“哦?拿来朕看。”
司马昱满心好奇地看向郗超,心中着实忐忑,不知道桓温会是怎样的一个态度。
接过郗超递过来的奏疏,他迫不及待地打开阅看。
只见上面写着“以王归藩”四个字,他心里悬着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总算妥协了!”
司马昱暗叹一声,提起朱笔,在奏疏上写下一个大大的“准”字。
这无疑表明,他所做的抗争,取得了伟大的成功。
晋室国祚,暂时算是保住了。
……
第二天,武陵王司马晞从廷尉狱中放出来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建康城,百官为之感到振奋。
尽管与之同时传到百官耳中的,还有即刻处决殷、庾两族的坏消息。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认为这是一场胜利。
当朝野上下沉浸在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气氛下,谢文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他依旧如往常一样,不苟言笑,静静地拿着一本书看着。
“谢兄,我可真佩服你,竟然可以从始至终如此淡定!”张羽一脸敬佩地看向谢文道。
无论是谁,都可以从张羽的神色中看出这绝不是他的奉承话。
但谢文却淡然道:“天下事,哪有那么简单!后事如何,还未可知,切不可高兴得太早了,不然恐怕难以接受失望带来的后果。”
“谢兄这是何意,武陵王已经被放了出来,难道还不能说明大司马尚且不敢动摇皇室吗?”张羽一脸纳闷道。
“多说无益,到了时候,张兄自然就明白了。”
说罢,谢文不再多言,拿起书专心的看了起来。
张羽见状,也很识趣的不再多问,只是暗自嘀咕道:“难道他真的早已看穿了一切?”
虽然心里冒出了这样一个令他不敢置信的想法,但很快,他就自己予以了否定,暗道:“难道朝野上下,就他一个人独具慧眼,高瞻远瞩?恐怕也是胡乱猜测罢了!”
……
是夜,乌衣巷,谢府书房。
谢安再一次急不可耐的将谢文召唤了过来。
不待谢文施礼,他就开口问道:“从此之后,晋室可算是无内忧了吧?”
“叔父所言,虽然不错,但那不过是桓温无奈的选择罢了,如果一旦让他偶然抓住了机遇,恐怕还有不测之事发生!”谢文正色道。
他虽然明知谢安问话的用意,但是却并没有明说,而是采取了暗示的说法。
谢安何等聪明,瞬间就明白了谢文的意思,连忙道:“你是说朝廷还有危机,但只要朝中大臣能齐心协力对抗桓温,就能避免祸事?”
闻言,谢文不禁感叹道:“叔父之智,固非常人所及,怪不得谢氏一族会在叔父的带领下走向历史的巅峰。”
这虽然是一句奉承话,但谢安听来却很不是滋味。
毕竟作为一生为谢氏门户担忧的人,他不想看到谢氏一族的衰落。
可巅峰之后,不是衰落是什么?
他正色道:“既然如此,你是不是该对我多透露一些未来之事?”
闻言,谢文突然笑了,答道:“这本来就是我应该为叔父做的事!但因为目前局势复杂,不容有丝毫闪失,请叔父恕小侄仅透露一件事!”
“……”
谢安闻言,并未说话,只是盯着谢文,静静地等待着。
谢文见状,也不再扭捏,正色道:“再过几天,桓温就要离开建康返回姑孰,到那时,叔父便可以开始联合忠心王室的朝臣了!”
“你所说的变数又是什么?”
谢安并不打算就此罢休,继续发问。
“叔父一定要知道?”谢文皱着眉头道。
“一定!”谢安神情严肃道。
“那叔父得答应小侄一件事,那就是绝不能让历史做出改变!因为历史一旦在这个时间点改变,谢氏一族恐怕就难以到达我说的那个巅峰了!”谢文正色道。
“好,我答应你,不到你说历史可以改变的时候,我绝不擅动!”谢安郑重地承诺道。
闻言,谢文叹息道:“叔父绝对想不到,如今不过五十一岁的当今皇帝,竟然只剩不到一年的寿命了!”
“你说的是真的?”谢安一脸震惊道。
他的确没有想到,和他一般年纪的司马昱,竟然会如此短寿!
而且还会在关乎晋室国祚存亡的关键时候撒手人寰!
“如此大事,我怎会说假话!”谢文连忙回应一声,然后又道:“叔父想必对当今皇帝甚为了解,难道叔父认为他是个心理承受能力很强的人吗?”
谢安虽然对“心理承受能力”这个词感到陌生,但他却能够理解其中的意思。
司马昱虽然辅政二十几年,但的确不是一个城府很深、处事镇定的人。
在桓温去会稽王府迎接司马昱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不顾有触怒桓温的风险,带头高呼。
他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事情,问道“若是如此,难道大司马不会趁机进京夺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