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二十六年,咸阳狱。
……
“很好,看来这一世,很快就能死了。”
田升盘坐,靠着图圄中的墙壁,环视着周遭的一切。
脸上那无比惬意的笑容,俨然和死气沉沉的图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所谓图圄,即为监狱。
秦国鉴于,分为中央和地方两级。
中央监狱设在秦都咸阳,因而又称咸阳狱。
其中关押的,莫不是各种各样的重犯。
很多的囚犯,皆是犯了秦律中的不赦之罪。
以秦律,在审判之后,要不了多久,便会被处以死刑。
而田升身为死牢囚犯,将死之际,却为何还如此坦然?
因为田升有着自己的际遇。
他轮回十世。
每一世,只要不主动求死。
待得这第十世之后完成之后,便可长生不死。
于是乎。
第一世,他曾在北京城头,指挥大明军民,抗衡瓦刺大军。
第二世,他挥师北上,败尽金人,力保大宋不失。
……
第九世,他封狼居胥,将大汉的旗帜,插在了匈奴人的心脏。
而如今。
正是田升的第十世。
此前的九世风云,到了第十世的时候,却给了田升一个莫大的惊喜。
此世,他为齐王建之长子。
自齐王建投降秦国后,田升因大骂嬴政,而坐狱。
熟悉历史的田升知道。
在不久之后,他便因此罪,而被直接赐死。
而事实,其实也是如此。
在被压入咸阳狱后。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一套流程走完之后。
最多一两个月的时间,田升就可以直接的领盒饭了。
于常人而言,这自然是晴天霹雳。
但于田升而言,却是再好不过了。
九世轮回之后。
田升历经了这世间几乎一切的波澜壮阔,对于所有的事情,都已不再关心。
如今的他,什么都不必做,只需要在这监狱之中,静静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有什么比此世这般,躺着求死更安逸的事情吗?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靠着这冰冷的监牢墙壁之上,将死之际,田升脸上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先生,我听说齐王建,饿毙于松柏之间。”
一声呼喊。
田升转头,见得面前这个和他一般,同样迥乎于其他囚犯的年轻男子。
虽处监狱之中,男子却衣着齐整,剑眉星目,薄口长鼻,颔下无须。
戴纶巾,一头长发齐至腰间,脸上线条柔和倒不似个男子。
体态修长且有富贵之态。
哪里像是个囚犯,倒似个富贵家的公子。
这便是田升的狱友了。
此人自云桥松,据他自己而言,他因为劝谏而触怒于秦王政——不,现如今应当被称为始皇帝,而被直接打入此牢。
如今此间牢房中。
除了田升之外,便仅仅只有此人了——至于别的狱友,早是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
田升知道此人身份定是不俗,却并没有去探究的必要了。
毕竟于田升而言,将死之际,这大秦的一切之事,一切之人,很快都将和他没有关系了。
而此番,听得桥松之言。
齐王建,也就是此身之父,听信奸相后胜之言,举国献降于秦后,流放共地。
最终饿死于松柏之间。
田升并没有太多的触动。
毕竟此世穿越之后,田升便已是身处监牢之中,对于田建此人,并没有任何的感情。
只是缓缓摇头:“不过咎由自取,不足道哉。”
看着田升那没有丝毫波动的神色。
桥松微微皱眉。
思索半晌后,还是犹豫道:“先生你当真放不下么?”
想要说些什么。
终却是一声叹息:“先生,齐国终究……”
田升抬头,只是将奇怪的目光望向了此人。
看着这位很明显已经误会了什么的狱友:“齐国亡否,我并不在乎。”
“且公子看上去,似乎比我愈加忧虑,倒前来慰藉与我?”
桥松愣了愣。
见得面前一脸平静的田升,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好。
或许是脸皮过于薄了。
当好久过去了,他才是犹豫道:“前番听得先生言得,分封之制,大有不妥,莫非大秦,仅能以得郡县之制?”
田升如今的性格和心态,本就是那种于世无争,高高挂起。
所以,并不吝于回应这个年轻的狱友。
或者说,在田升看来,在这冰冷死寂的诏狱之中,有个人陪着说话,正好是解得烦闷——至于他的话,会不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什么影响和蝴蝶效应?
反正很快就不是此世之人,田升怎么会在乎呢?
懒洋洋的见得恭恭敬敬拱手的翘耸,田升眼皮也不抬上一下,依旧是靠在那监牢墙壁之上:“郡县之制?呵呵,亦非大善之举。”
……
而此时。
咸阳郊外。
一中年男人,在无数甲士簇拥下,立于祭坛之上。
男人头戴通天冠,长发齐整至腰,剑眉狭长目,薄口鹰钩鼻,颔微髯。
着玄裳,体修长,踏赤履。
如果田升在此,便能发现,这中年男子,仅和自己的那位狱友,容貌有着七分相似。
只不过。
和他的狱友相比,这中年男子更显威仪霸道。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天下之主——始皇帝嬴政。
此番。
无数甲士匍匐两侧。
而后,在嬴政身旁,一模样阴柔的中车府令赵高手持诏令,朗声大呼:“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今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海内为一,法令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
“太古有号毋谥,中古有号,死而以行为谥。如此,则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弗取焉。自今已来,除谥法。故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号,号曰‘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命为‘制’,令为‘诏’,天子自称曰‘朕!”
“先庄襄王为太上皇,修先王功臣,施德厚骨肉而布惠于民!”
刹那间,无数甲士、公卿皆匍匐于地,高呼陛下。
祭祀已毕。
待得返回咸阳城中。
龙撵之中,嬴政似是想到了什么,转头望向身侧:“扶苏如何了?”
面对嬴政之言,赵高忙是低下头去。
眼睛滴溜溜的转着。
不假思索,便是缓声道:“禀陛下,长公子于咸阳狱中……身体康健,只是……”
刹那。
嬴政目光一凝,直刺于赵高:“只是如何?”
赵高仍是拱手,只是语气欲沉:“只是公子与那逆齐公子田升,近日相交,所谈甚欢……”
须臾。
还不待赵高说完:“以你之言,朕之长子,不但支持那迂腐陈旧分封之制?如今还与那辱骂于朕、辱骂秦国之狂徒田升,所谈甚欢?”
“朕以扶苏下狱,不过反思而已,何时告知于你,要将扶苏与那逆臣一室?”
嬴政的语速很慢,言语间,也并未有得丝毫波动。
但一股莫大的压力,便已经降临于赵高之身。
赵高冷汗涔涔,脑袋低得直接埋到了地上:“臣一时不察,死罪!”
“哦?一时不察?”
嬴政没有再说些什么。
那鹰鹫一般的目光直刺于赵高之身。
良久。
待得那如同山岳一般的压迫之感消失。
赵高抹了抹额头冷汗。
却听得耳畔,再一次的传来了嬴政那冰冷的呼声:“摆驾诏狱,朕倒是甚为好奇,他扶苏于那田升,到底是如何的“相谈甚欢”。”
少时。
咸阳狱之中。
在距离田升和扶苏不过一墙之隔的一处密室。
赵高屈着身体,脸上带着笑意的介绍道:“陛下,此处密室,乃为墨家特制,此墙壁之中设有机关,隔壁监牢中所云皆入此密室中耳。”
“然则密室所云,隔壁监牢却无从听之。”
嬴政默不作声,面对赵高的解释,只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驻足于密室之中。
不过片刻,便听得那隔壁之中,一声轻笑:“若仅以郡县之制,他年之后,秦国必乱于刀兵之祸。”
倾刻间。
整个密室之内,落针可闻。
片刻,却见得嬴政面色平静,好似所听到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一般。
赵高低着头颅,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一丝狂喜的弧度。
因为他熟悉嬴政的他明白。
嬴政越是如此。
越是在表明,此刻的大秦始皇帝陛下,已然是陷入了暴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