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疆平静的看着暴怒的官差。
他能感觉到抱住自己大腿的张问心身体在发抖。
这是害怕。
官差高高扬起马鞭,一脸凶神恶煞,他要教训眼前这个刁民。
“放肆!”
一道喝斥声从后方轿中传出。
官差一愣,身体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颤,双手抱拳,卑微的躬下身子,“国师。”
轿中人语气带着一丝愠怒,“大胆下人,谁让你当街鞭打百姓的?”
“民乃是水,水亦载舟,亦可覆舟,为官者,当上报君主,下报黎民,凡物,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轿旁一人头戴状元帽,胸配锦红花,脚登翘天靴。
他翻身下马,立于轿前,双手行见师礼,“恩师教诲,学生谨记于心。”
“嗯,孺子可教,前途不可限量也。”
国师的话语中听不出情绪。
围观百姓虽知识匮乏,可也能猜七分,听三分,不少人窃窃私语,国师当真是好官,状元郎拜在他门下,日后定然也是万人称赞。
国师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有些生气了,“大胆下人,还不赶紧给百姓赔礼道歉,日后再见你这般嚣张,本国师饶不了你!”
官差额头冷汗连连,连忙转身,看向柳无疆,“这位公子,适才是小人无礼,还望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谅小人这一次。”
柳无疆只是看了状元以及那轿子一眼,拉起张问心,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轿子中,窗帘微微动了一下,刚才那一眼,怎么感觉那人知道自己其实一直都在偷看?
想到对方丝毫不理会,直接离去,他眼底闪过一丝异样。
没多久一名官差便从靠近轿子窗口处的位置脱离队伍,不知去了何方。
街上人人相传,当朝国师是一位贤人,句句不离百姓。
周三爷穿着一身崭新衣服,站在府门前等候,今日他高兴,涨脸!
街口状元回乡的队伍已然出现在他视线中。
柳无疆带着张问心挤出人群,回到周府,不过他是从后门进来的,前门今日多有不便,就别去打扰人家了。
好在周三爷多有叮嘱,府中下人并不阻拦柳无疆。
周府后厨,女孩儿看着满笼的大馒头,望眼欲穿,喉咙悄悄滚动了好几下。
“想吃就拿。”柳无疆笑着开口。
张问心点点头,脏兮兮的小手刚要触碰到馒头,她又缩了回来,抬头看向身边的这个大哥哥。
“怎么了,不敢拿?”
柳无疆身形笔直,一身正气。
张问心摇摇头,又迅速点头,“大哥哥,这些都是你家的吗?”
“不是。”柳无疆十分坦诚。
女孩后退一步,不再开口,眼睛还死死盯着馒头。
“你拿,我来付钱。”柳无疆笑了笑。
张问心犹豫一番,这才伸手抓去,每一个被她抓进篮子的馒头,上面无一例外都有一个黑黑的手印。
“大哥哥,你钱够吗?”
“不够。”
“啊?”
走出后厨,小女孩小脸羞红,大哥哥分明没给钱,可那些馒头都有了黑手印。
家有贵客至,主客欢笑穿高墙,回廊婉转,又遇旧人。
“先生,你来的正好,快快快,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便是犬子,至于这一位,乃是当朝国师。”
周三爷眼睛一亮,没想到半路遇见了柳无疆。
国师以及状元郎周前皆是一愣,又遇见了。
柳无疆并未开口,见周三爷在,还是点了点头。
“没想到兄台竟是家父贵客,适才在街上多有得罪。”周前面带笑容。
周三爷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双方早就见过面了,“好极,好极,先生随我们一起到后厅用餐如何?”
“不了,柳某还有要事,就不当陪了,下次再与三爷对饮。”
柳无疆笑着说道。
周三爷脸色一愣,还是点了点头。
直到柳无疆从他身边离去,他才回过神来。
从始至终,国师一言不发。
周前的脸色也有些尴尬。
“大哥哥,我…我想快点回家,给奶奶馒头。”
周府门前,张问心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好。”
柳无疆没有多说,牵着她往家的方向走去。
忽如一袭春风来,千回百转记忆现,不知多少年前,在遥远的那个地方,他也如这般,牵着一个小女孩儿的手,蹦蹦跳跳朝家中走去。
江岸柳条争相垂,碧波万里几户人,芦苇旁,小船上,这就是小女孩的家。
“奶奶,奶奶,我回来了,我给您带了白面馒头。”
女孩人未至,声音却已传到了老妇耳里,嘴角微微扬起,很快神色又涌上一股心疼。
柳无疆站在船头,张问心正在给奶奶讲今天的遭遇,讲了高头大马的状元郎,万人敬仰的国师大人,就是没讲她街上兜售无人理,官差扬鞭打她身。
这就是凡心?
柳无疆背负双手,同样静静的听着,自己多少年没来人间了?
记不清了,当真是记不清了。
女孩将馒头撕成小片递给老妇,“奶奶,我长大了也要当国师那种人,到时候我让奶奶坐轿子。”
老妇频频点头,皱纹挡不住欣慰。
张问心又讲到了大哥哥,更是开心的手舞足蹈。
老妇叮嘱要谢谢人家。
柳无疆淡淡一笑,抬脚离去,李济世当得要放工了,酒钱得结了。
“我明日再来寻你。”
柳无疆对女孩开口,他没问张问心叫什么名字,张问心也没说。
芦苇莎莎抖动,不像是江风吹动。
这一切柳无疆已然不知,他的面前站着李济世。
这人干了一天工,脸上还带着兴奋,“先生,正如你所说,干半天是两个,一天就是四个大钱。”
“够了。”
柳无疆手中凭空出现另外两个大钱,一共六个。
酒馆门口,两道人影迈入。
堂前小二一脸笑意,高声开口,“呦,两位爷,想来点什么?”
“还昨日欠下的酒钱。”柳无疆笑着开口。
小二定睛一看,顿时想了起来,连忙将二位引到柜台,“两位客官可真讲究,说今日来就今日来,我这就去喊老板。”
李济世看着匆匆离去的小二,心中有些不解,还个钱而已,干嘛叫老板,直接划账不就行了。
柳无疆单身负背,立于柜前。
此间食客无不侧目,好一个书生,气质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