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丕城的早晨,在一片喧闹声中开始。
只不过,这喧闹声,并不是市井街巷里的叫卖,吆喝,也不是百姓们早起奔忙,为了一天生计的忧声。
而是满城之中,不知道多少马蹄踩踏地面发出的“得得“之声,和有些激动,又有些愤怒的喝骂声。
却是不知何时,韦全韦将军已命城中兵丁在城门内开阔之地筑了高台,又把捉到的几个北胡探子,牢牢的绑缚在桦木杆子上,示众。
只有些乍眼的是,在那几个北胡探子中间,还有个城中兵丁和百姓们,都比较熟悉的人。
何皖,何参将。
他家宠妾宅院之中窝藏北胡探子,已是满城皆知。
而北胡探子,又烧了粮仓,这几乎等于是断了城中数万人的口粮,生计,活下去的依仗。
如此情况之下,韦全也只好借他人头一用,以泄民愤了。
此刻,
朝阳初升。
北方孤傲,冷峻的天空上,一抹斜阳透过城楼,正好落在何参将有些凄苦,又有些不知所措,惶恐的脸上。
可以看得出来,何参将很是惧怕。
或也知道,自己走不完今天了。
更是面对百姓们不断的指指点点,以及含怒之下投来的烂菜叶,臭污之物,生理上产生了强烈的刺激反应。
因此下,他正在猛烈的挣扎。
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
只可惜,
不知道是哪个兵丁,或许是埋怨觉得何参将竟然敢勾结北胡人,又烧了城中粮仓,让满城的百姓都朝不保夕,心中怨怼。
往他嘴里塞了满满一大坨,明显染有污渍的破布。
何参将不管如何挣扎,想要说些什么,可却说不出口,只能发出无能的呜咽之声。
他越是呜咽挣扎,百姓们越是兴奋。
这等杀头的场面,在边关小城之中,并不罕见。
百姓们当然都知道,一般杀头的时辰,都是选在午时三刻,是因为杀头为不祥之事,刚好这个时刻,能够平衡阴阳。
而这么早的时间,就把何参将和几个遍体鳞伤,明显是遭受过“洗礼“的北胡探子们竖立出来,就是为了让城中百姓们观瞻。
或者说泄愤。
人越聚越多了。
何参将的挣扎却越来越弱。
甚至过了半个时辰之后,也不见监斩之人出现,何参将干脆低下了头,任着百姓们投掷污物,说难听的话。
他心里只想着,
“今日我何皖冤死小丕城,皆是因为贾家贾琅这个竖子,想来,忠顺亲王应会为我报仇才是。
你贾家不管如何煊赫,也不过是国公之家,和亲王之家比起来,又差了不止几个等阶了。
到那时,我在黄泉之下,等着你贾家,满门抄斩!“
他心里充满恨意。
想到这里时,何参将脸上不由露出微笑。
昨晚之时,趁着家中心腹探监的功夫,他已把前因后果夹杂了些私货,向来人说了,又差人回禀忠顺亲王。
许是也料到,以韦全性子,即便会杀自己泄民愤,也不会把事儿做绝,只杀自己,余则不追究。
阳光愈发刺眼,何参将索性闭上了眼睛,听命而已。
……
咚咚咚!
也就在这时,
贾琅宅院之外,传来敲门声。
因是韦全给置办的宅子,倒还算宽敞,是个两进的小院,这会子贾琅主仆三人,也才刚刚吃罢早饭。
老焦大从大清早开始,就在灌酒。
又看着宅院之中,石桌边上,贾琅捧起晴雯小手,正在“精雕细琢“般的涂抹药膏,不免翻了个白眼,说道,
“公子,或是韦将军差人传唤,我这就去开门。“
贾琅“嗯“了一声,并没如何动弹,仍在专心致治,为晴雯涂药膏。
瞧他那样子,好似手里捧着的不是晴雯小手,倒是一件奇珍。
老焦大一瞧,不免又有些吃味,嘴里小声嘟囔道,“小浪蹄子,一路之上倒还算尽心,没成想,到了小丕城来,狐狸尾巴便就露了出来。
我家公子到这边关来,是为建功立业,可不能沉湎温柔乡里。“
他嘀嘀咕咕的去开门,说的话声音虽小,火候掌握的却极好,只在贾琅和晴雯两人,能听到和不能听到,两可之间。
两人终还是听到了耳朵里。
晴雯脸儿一红,白了焦大一眼,也不见如何生气,这才看向为自己“诊治“的贾琅说道,”公子,焦大爷刚才的话,倒也不算错。
你是做大事的人,不可……不可屈身做这些小事儿!“
话虽这般说,晴雯心里还是涌出暖意。
她心里自然知道,自家公子能这般做,只为了一个婢子,可绝不是什么沉湎温柔乡,自己也绝不是什么狐狸,又露出尾巴。
只好似,
自家公子和别家公子有些不同,从也没觉得婢子便低人一等,是奴仆。
“大事么?“
焦大和晴雯两人的话,贾琅自然都听在耳朵里,头也未抬,手也没停,只笑回道,“建功立业,便算是大事?
为你治手,便算是小事?
我却不这般以为了。“
心里不由更暖,没得让晴雯都有些觉得自己是不是当真便是狐狸精,才让自家公子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她却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好回道,“公子,那你说,什么是大事,什么又是小事?“
贾琅依旧没抬起头,心下里一个闪念,一晃而过。
是昨天在粮仓前时,王副参将对自己说的话。
要自己今儿若有闲暇,便去城楼之上,和韦将军一叙。
或许,这便是晴雯以为的大事。
不过昨儿一晚,贾琅想了半宿,也只觉得自己不过是来投军的一员罢了,怎可对韦将军指手划脚?
即便是自己绑定了小丕城,成了城主。
也不过是自己一人知晓。
名不正,则言不顺,哪怕是面对当下的情况,他要在小丕城里做些事情,恐怕同样会出现第二个何参将这样的人。
并不是不急着去见韦全韦将军,贾琅一直在思考对策。
这会子偏听到晴雯这般发问,只把昨夜所思,捡着些边角料,笑说道,“建功立业是大事不假,洗手调羹汤,又何尝不是大事?
本公子却私心里以为,为天下苍生计,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都是大事,不可莽撞,更不可马虎。“
贾琅这话,晴雯听得半懂不懂。
什么大事小事,什么天下苍生,又什么都是大事?
她只知道,自家公子说的话,自然是对的。
不过,洗手调羹汤这事儿,她却坚持以为,是女儿家才应该做的事情才对,便噘嘴回道,
“公子,我虽然并不善庖厨,可赶明儿待手好些了,就好好洗洗,为你做羹汤,不知可好?”
“那好,我倒是有些等不及了!”
已涂好药膏,手却仍旧搭在睛雯手上。
贾琅话落之时,已听到从大门那里传来轻巧的脚步声,并有一个清脆的女声传了来,说道,
“好个贾府多情公子,拉着自家婢子的手说什么天下苍生,倒也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