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生意倒是不错,不到两个时辰,沈默就卖出去了两条鱼,剩余的两条则被他送到了聚仙楼,其实若是让豁牙子直接拿去聚仙楼倒省事,只不过聚仙楼的主事并不愿意把钱交给一个毛孩子,只给他喊话的权利。
送完鱼已经临近黄昏了,天上乌云低垂,自从连续半年大雪以来,姑苏城中的百姓已经很少看见太阳了。
沈默压低斗笠,顶着漫天风雪径直到了黄氏酒楼。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喧闹的声音,这倒是让他有些好奇,要知道如今粮食价格急剧上涨,连带着酒价也涨了很多,寻常百姓哪里还喝得起酒,所以玉娘的酒楼也愈发的冷清了,怎得今日一改常态?
沈默脱下蓑衣和斗笠,带着好奇快步走了进去。
“呦,默哥儿来了!”
正在桌前忙碌的玉娘率先发现了沈默,她笑意阑珊,放下手中的盘子,拿起柜台前一块干净的布子走上前去,给沈默扫干净了身上残留的积雪。
“谢谢玉姐。”
沈默笑道,同时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暖意,在这举目无亲的世界里,玉娘对于他的细微的照顾都显得异常暖心。
玉娘嫣然笑道:“和我还客气什么,去坐吧,今日人多,柜台上的酒都是温好的,你想喝自己拿便是。”
“嗯,玉姐你去忙吧。”
沈默环视一圈,发现中间四张桌子上竟然坐满了人,其中大多数人都是以前的酒友了,他是认识的,唯独一个穿着青色长袄的老头在人群中显得异常陌生。
这老头被大伙围着,正在侃侃而谈。
他身上的青色长袄洗的有些发白,头上戴着一顶读书人才会戴的儒冠,鬓角花白的头发被他打理地整整齐齐,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书生的儒雅气息,与四周这些衣着破烂,满口粗话的百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默走到桌前,认识的人马上给他让出一个座位,笑着对沈默说道:
“默哥儿,今日可得放开了喝!”
“怎么?大伙都发财了?”沈默看着大口喝酒的众人,好奇问道。
“怎可能呢,不过你看到说话的那人了吗?是丁秀才!丁秀才回来了,今天是他请大伙喝酒!”
“丁秀才?”
“对呀,哎瞧俺家这记性,你是三年前才来的,并不认识他,这丁秀才呀可是咱们这的名人嘞,且听俺慢慢给你说来……”
片刻后。
沈默重新看向了身着青色长袄的丁秀才,总感觉在这人身上看见了一些熟悉的影子,但是又说不上来。
通过旁人的讲述,沈默也算是对这丁秀才有了个简单的了解。
丁秀才,大名很是霸气,名为丁乾坤,传闻他天赋异禀,五岁那年便能读书识字,甚至还能作诗,是坊间有名的神童,众人都认为他有金榜题名之姿。
但怪就怪在,寒窗苦读二十年的丁秀才每次科举考试连乡试都通不过,一次不行他就每年都参加,可是每年榜上都没有他,反而比他才学庸碌的人都纷纷进入了会试。
有人指点丁秀才掏钱打点一番,但他不愿,说是不能折了文人风骨。
而结果就是,他连续考了三十年科举都未通过乡试,终于在前年的科举之后,丁秀才心有不甘,便在青州城击鼓鸣冤请求复查试题,但他一介平民怎么和一州之官斗,不仅未能如愿还被打断了一条腿。
也就是从那以后,丁秀才放下了心中的执念,在青州城老老实实做了一年别人府上的客卿,雪灾之后府上将现任都赶了出来,丁秀才便带着家眷回到了姑苏城。
酒馆里,丁秀才还在侃侃而谈,脸上神采奕奕,众人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有人对丁秀才问道:
“丁秀才,你见多识广,快给我们讲讲这天下到底有多大啊,姑苏城是不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城?”
这里的大部分百姓一辈子都没有到过其他大地方,对于外面的事情自然也是极为好奇,此刻全都竖起耳朵等着丁秀才来讲。
丁秀才抚了抚花白的胡须,脸上带着淡淡的得意。
他不紧不慢端起一碗酒喝了半碗留了半碗,酒水顺着他的胡须滴落在他青色的长袄之上,丁秀才也不在意,而是侃侃而谈道:
“这天下啊,可大了去了!分为……分为好几州,我说了你们也不知道,且单说这姑苏城吧,我们这姑苏城是在青州境内的,从这向西翻越十万丘陵,便能到达青州城,那青州城可比姑苏城大太多,房子有小山那么大,街上的女子个个貌美如花,酒水比这竹叶青的劲还要大哩……”
丁秀才说到兴起之时,站起来手舞足蹈,唾沫飞溅,似乎想要将他的所见所闻全部讲述出来。
但至于天下究竟有多大,他也不知道,他最远也只去过青州城罢了。
此时的沈默也听得津津有味,不得不说这丁秀才讲故事倒是有一手,虽然说的很多地方有些夸张,但是听起来倒是挺有趣。
这时,又有人打趣道:
“丁秀才,你这刚回来就出手这么阔绰,请大伙喝酒,看来是在外面赚了不少银子吧,这酒你是准备请多久呀?哈哈!”
丁秀才闻言,有些尴尬地笑道:“仅此一天,仅此一天,老夫的钱还要养女儿哩!”
“你还有女儿啊?介绍给俺当媳妇咋样?”
面对大家的玩笑话,丁秀才也不恼,脸上带着淡淡的得意道:
“小女芳龄十六,模样那叫一个俊,而且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至于你们……”丁秀才喝得醉意阑珊,微微眯着眼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喻:配不上。
众人闻言,也不恼,反而哄笑一片,外面风雪更大了,可酒馆里的温度似乎不降反增。
沈默也笑了。
自从雪灾以来,酒馆之中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今日才有了一点市井的气息,这时几个小孩跑了进来,围在大人的桌子旁边,探头看向桌面的小吃,眼中带着一丝渴望。
丁秀才毫不吝啬地端起自己身前的一盘下酒用的腌毛豆递给孩子们,一脸慈祥地笑道:
“想吃吗?”
孩子们纷纷点头:“想!”
“谁会写‘丁’字?会写的有毛豆吃。”
一群小孩面面相觑,大家伙都没上过学,怎么会写字呢?
丁秀才见状,笑意更盛,他伸出食指,在酒碗之中蘸了蘸,然后便在木桌桌面上写了起来,明明只有两个笔画,他却写的很慢,边写边抬头教孩子们道:
“看好了瘦皮猴子们,这就是‘丁’,丁秀才的‘丁。”
很快,这些聪明的孩子都学会了写‘丁’,丁秀才这才眉眼含笑地将装着腌毛豆的盘子递给孩子们。
此时,玉娘也端着一大盘热腾腾的豆腐出来了,人未至,声先到:
“新鲜的豆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