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依旧是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
晃晃悠悠的抬起头来:“分封?郡县?”
王翦连忙是摆了摆手:“陛下,臣乃一介武夫,更何况如今年迈昏聩,如何懂得这国事大计?”
嬴政哪里还不明白。
这位滑溜得跟泥鳅一般的大秦武将之首,又是在这里跟他玩起了老一套。
嬴政神色如故,却依旧是没有放过王翦的意思:“数年前,我大秦二十万大军伐楚,大败而归。”
“而老将军临危受命,统军六十万,终灭楚国。遥想当时,何等意气风发?关东之人闻将军之名,无不丧胆。”
“朕亦忆得,当年伐楚之时,将军请得美田宅园池甚众,甚至还纳得美姬数名,而今不过区区数年,何以至得老迈昏聩之说?”
这一句话下去。
原本还睡眼朦胧,昏昏沉沉的王翦,却仿佛是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身体笔直得如同一棵松柏。
朝着嬴政恭恭敬敬的一拱手:“王翦为陛下之臣,事事自当以陛下之命而俯首帖耳。”
王翦的言语间,并无丝毫分封、郡县之事。
却已经给出了他的答案。
嬴政沉默片刻。
便再一摆手:“老将军前日寿辰,朕忙于政务,未能亲至。再赐玉壁十对,美酒十坛,锦绣百匹以示祝贺。”
王翦哈哈大笑,躬身下去:“老臣谢陛下恩典。”
嬴政点了点头。
只是那目光,依旧是在在场众人的身上,不住的逡巡着。
从王绾等人,再到李斯。
而后便是王翦,甚至是扶苏、将闾这些个公子。
皆是神色各异。
但是很明显。
这些人中,大体都是分成了两派。
一派以王绾等人为首,支持分封。
一派以李斯为首,支持郡县。
而剩下的。
诸如王翦这般的老狐狸,却是摆明了不欲沾染此事。
而此时。
现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是紧紧的盯着面前的嬴政。
因为他们都是明白。
此刻。
无论是分封也好,郡县也罢。
任凭他们说得天花乱坠。
但其实,这一切到了最后,拍板的任是这位大秦的始皇陛下。
无论嬴政做出何等的选择。
他们都没有任何拒绝的勇气。
而就在这个时候。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却见得嬴政突然转头:“陆仁,你为客卿,于分封、郡县之制,有何想法?”
这突然的一句。
无论是支持分封的王绾等人也好。
还是提倡郡县的李斯也罢。
没由来的,眉头都是微微一皱。
他们知道。
嬴政的每一次询问,绝不会是无的放矢,必有其缘由。
然此番。
摆在大秦面前的,不过就是两条路。
要么像西周时那般,行分封的老路。
要么就是设郡县,将分封彻底扫进阴沟里。
然而嬴政此举。
莫非是还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择?
一时之间。
无论是王绾也好,李斯也罢。
皆是忧心忡忡,脸上都是带上了一丝紧张。
便就是在他们的注视之下。
陆仁缓缓起身:“陛下,臣陆仁乡间之野人也,何懂天下大事?”
”诸位大人言及分封也好,郡县也罢。何也?”
初至朝堂的陆仁,却没有寻常人那股萎缩不前的劲头。
毕竟。
连死和穿越这样的事情,都已经经历过后。
其他的什么场面,也就都成了小事了。
年纪轻轻的他,于朝堂诸公之间,神色自若。
询问之后,便是转头望向了王绾及李斯等人:“今陆仁思之,皆为天下宁息,然也?”
陆仁的一套说辞。
很明显。
无论是王绾还是李斯,都拿不出任何的东西来反驳。
毕竟一个妥妥的主旋律的命题先扣上,总是无懈可击的。
身为丞相的王绾点了点头,那目光在陆仁的身上来回的打量片刻,便是点头:“客卿所言甚是,吾等所求,皆为使天下宁息,百姓安定也。”
陆仁笑了笑。
政客这种东西嘛,心里都是生意,嘴上都是主义,不外如是了。
至于李斯较之王绾。
那脸上的表情,可就要凝重得多了。
和王绾不一样。
曾经和嬴政一道,至得咸阳狱中的他深知陆仁的跟底。
当初。
正是在咸阳狱中的一番言论。
才让嬴政,抹去了陆仁死囚的身份,带回了咸阳宫中。
当初陆仁的一番言语,对于自己的陛下,可谓是有所触动!
那一番话,至今李斯都还是记忆犹新!
他说实行郡县制之后,大秦将会二世而亡!
至于后续当陛下带得此人回到咸阳宫后再发生了什么,李斯倒是不得而知了。
但有两点。
其一,李斯是十分的肯定的,那便是此人,绝对不会是他的同类。
至少,对于郡县之制,陆仁不会完全的赞同。
其二,那便是如今的陛下,绝对是听信了陆仁的之论!
否则,今日的朝议,原本还是咸阳狱中待斩死囚的陆仁,绝对不会以今日客卿的身份,出现在这章台宫中。
随即。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
陆仁缓缓抬头,将目光从王绾等人的身上移开。
而后转身,朝着嬴政缓缓一拱手:“陛下,于分封、郡县之制,诸位同僚各执一词,臣却是觉得,都颇有道理。”
“此事毕竟事关重大,不得马虎。以臣之见,不如请得诸位同僚,各上奏牍,所言分封、郡县之利弊。”
“各抒己见,权衡利弊之后,明日再议此事,如何?”
而皇位之上的嬴政,却仿佛是和陆仁事先说好了一般。
缓缓的点了点头:“爱卿言之有理。”
而后。
还不必嬴政继续说些什么。
随后谒者的一声声呼喊声之后。
嬴政的坐撵,缓缓的消失在了大殿之后。
只留下大殿之上的群臣们,大眼瞪小眼,神色复杂的揣摩着嬴政用意的同时,上下的打量着陆仁。
或许自持身份。
王绾等人,依旧是保持着克制,并未有上前攀谈的想法。
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老王翦,早就是一把拽着自己的儿子王贲,径直的离开了大殿。
只是离开的时候,那目光却是悄然的从陆仁的身上划过。
到了李斯这里,却就干脆得多了。
“贤弟,吾等再回面,贤弟如鱼入大海,鸟上青天也。”
李斯笑着,朝着陆仁微微拱手:“斯略备薄酒,贤弟可能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