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仁有些诧异的看着李斯。
说起来。
他和李斯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但在当时的咸阳狱中。
李斯不过只是作为嬴政的一个陪衬,随着一起来到了狱中。
他和李斯之间,也并没有过多的接触过。
自然是算不上是熟识。
不过既然这位未来的大秦丞相都已经是如此的说了,李斯倒也没有拒绝。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
陆仁和李斯相对而坐。
看着繁华浩大的李斯府邸,陆仁笑了笑:“不愧是廷尉府邸,如此富丽堂皇的府邸,当真是让陆仁眼花缭乱。”
身为九卿之一,李斯的府邸所在,乃是整个咸阳都最为繁华的地段。
或者说。
与其是一个府邸,倒不如说是一处别致的庄园。
其中花团锦簇,幽雅素净。
刚一至府邸。
便有仆人将好酒、好菜,搬上桌案。
竟然是比之陆仁在咸阳宫和扶苏府邸之上的,还要丰盛。
听得陆仁的夸赞。
李斯只是举起酒爵:“区区容身之所,何足挂齿?贤弟,满饮!”
李斯既然有请,陆仁自不会驳斥他意。
两人举起酒爵,皆是一饮而尽。
说是烈酒。
但秦朝的酿酒工艺,注定了陆仁这个来自后世之人,并不能喝得尽兴。
见得陆仁反应,李斯似笑非笑:“贤弟好酒量,这可是斯府上最烈之酒。”
“见得贤弟,似仍不够尽兴?”
陆仁自然不会驳斥李斯,只是回应道:“陆仁此前不过狱中死囚,命如蝼蚁,能饮得廷尉府中佳酿已是万幸,何来不够尽兴一说?”
“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间,身蕴大才者,如千里马,遇伯乐则驰千里。公报大器,此番得见陛下,便如千里之马,当驰骋天下也。”
李斯举着酒爵,只是将目光望向东面:“斯出身贫微,少时不过为一郡小吏也,懵懵懂懂,自以为如此且过一生。”
似是有所感慨。
李斯竟是自嘲一笑:“直至一日,斯见得舍厕之中,鼠食不絜。或有人犬近之,皆惊空而散。后斯又复入得粮仓之中,观之仓中鼠,食仓中积粟,居大庑之下,未有见人犬之忧也。”
“那时,斯方如茅塞顿开。人或贤或不肖者,何如鼠矣?居贫寒,则苟且度日,惶惶一生;居庙堂之高,便如仓中硕鼠。在所自处耳。”
陆仁端坐,静静的看着面前的李斯:“廷尉不愧荀子高徒,从小小一鼠,便能悟得如此人生至理。”
李斯举杯,兀自一笑:“见得大贤,兴至于此,不免啰嗦几句,烦请贤弟勿怪。”
而后。
李斯便是转头,脸色的表情忽然便是变得郑重起来:“故斯至那时,便立下誓言,当显名于天下,见于青史也!”
“今天下既定,庙堂之上,百官见利而忘行,独持分封之论,何如仓中之硕鼠也?”
陆仁眯着眼睛,对于李斯邀请他前来府邸的缘由,却已经明白了个大概:“故而廷尉,举得郡县之制,所为,名垂青史也?”
李斯并未否定陆仁的话。
反而是更加义正言辞的说着:“昔日周之分封,历两百年,而天下大乱。”
“人性本恶,皆存贪欲。秦国若效分封之举,百年后,诸侯势大而秦国式微。周之前鉴,近在眼前也。”
“故举郡县之制,方为上上之策!而此举若成,昔日李斯之誓言,方不负也。”
陆仁不知道。
这位大秦的廷尉,在他这个不过是第二次见面的人面前,为何会是如此的坦率。
一番话下来。
陆仁倒是有些明白了。
明白了那史书之上,寥寥数笔的大秦丞相李斯,为何会走到那般的地步。
“故廷尉为举郡县之制,哪怕篡位夺权,做那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亦不在意?”
仅仅是刹那。
李斯便已经是眯起了眼睛:“先生这是何意?”
这位大秦廷尉。
此刻骇然起身,死死的盯着面前的陆仁。
李斯不知道。
陆仁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只见得这边,陆仁盯着他:“廷尉莫急,可否听我讲一个故事?”
李斯深呼一口气。
勉强平复下那汹涌的内心。
便见得这边,陆仁是一字一句道:“若真以廷尉之言,陛下施行郡县之制。十年之后,若陛下身体不适,病……”
话还没说完。
李斯的神色已经是彻底的冷了下去:“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妄言之罪何等下场,你可知也!?”
如今的大秦律法,可不是闹着玩的。
秦国的律法,并不似后世所说的那般,暴虐不堪。
他的类型,倒有些似后世的律法一般。
几乎是面面俱到。
事实上。
秦律中有很多有意思的部分。
例如田律中便有提及。
春二月,不准至得山林伐木,不准堵塞水道;不至夏季,不准烧草作为肥料,不准采刚发芽的植物,或捉取幼兽、卵,不准毒杀鱼鳖……
等等诸如此类的律令还有很多。
方方面面的东西,几乎都有涉及,完善的程度,可谓是超脱后人的想象。
当然了,有好的,自然也是有坏的。
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重刑轻罪。
从简单的劳役,就有城旦、舂、鬼薪、司寇、迁、赀、谇等无数种。
死刑,就有具无刑、枭首、弃市、族诛、车裂等。
再发展出了如斩左趾黥城旦、黥劓为城旦、黥为城旦种种肉刑配劳役的新花样。
至于罪名,自然也是五花八门,不敬皇帝罪、诽谤罪、妖言罪、以古非今罪、妄言罪、非所宣言罪、投书罪……
总之就是怎么离谱怎么来。
就以陆仁刚才所说的两句话,妥妥的不敬皇帝罪加妄言罪成立,要么就族诛、要么就弃市或者坑杀。
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选择了。
然而陆仁,却并未丝毫在意。
毕竟别说是说了。
他都直接拉着嬴政本人现场直播观看了,嬴政不也没拿他怎么招么?
既然已是事实,又怎么会是妄言呢?
陆仁自顾的笑着:“如此的故事,陆仁为陛下也曾讲过。”
这一句话下来。
才是让李斯面前的闭嘴。
紧皱眉头,惊疑不定的望着面前的陆仁。
他不知道。
陆仁突然说着这一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毕竟以李斯对于嬴政的理解。
陆仁方才的话。
在他那陛下的当面,哪怕是敢多说出一个字。
等待着陆仁的,都将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然而面前的陆仁却说。
同样的故事,他当着嬴政的面“讲”过?
感受着李斯怀疑的目光。
陆仁却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说着:“陛下身体不适,病故于巡游之期。”
“长公子扶苏,因持分封之见,为陛下贬斥,监察河套,防备匈奴之患。而十八公子胡亥,于巡游之中。此时中车府令赵高,至于廷尉当面,欲立胡亥为帝,廷尉当如何?”
当这句话说出来。
哪怕是李斯也有些兜不住如此“劲爆”的内容了。
这位大秦廷尉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苍白。
“狂徒!汝这到底是何意!?”
“陛下定不会立得十八公子为帝!”
李斯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着。
而陆仁点了点头:“我当然知晓,陛下不会立得十八公子为帝。”
“故十八公子和赵高所为,是欲篡权夺位也!”
“若如此,廷尉当如何?”
陆仁几乎是步步紧逼的的询问。
让以智计闻名天下的李斯,竟然是六神无主。
在这一刻。
看着目光灼灼的陆仁。
他不认为陆仁有哄骗他的必要,毕竟只要他在此时,将陆仁直接缉拿,送到陛下面前。
这位的下场,会比此前他在咸阳狱中,惨上百倍,千倍。
只是实在是有些不明白。
面前的这位,到底是怎么做,才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而不被陛下千刀万剐,反而是委任以客卿之职的?
莫非眼前的这位,当真会什么巫蛊之术,从而迷惑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