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的人通常一天只吃两顿饭。
第一顿饭在巳时,也就是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之间,称作朝食。
晚上那顿在戌时,时间是晚七点到九点,唤作鋪食。
君臣二人跟随内侍来到偏殿。
待皇帝在主位落座后,李修缘也在角落找到自己的餐桌坐下。
不多时,尚膳监便陆续将备好的菜肴送来,按荤素冷盘摆在了皇帝面前。
终于到了用膳的时间,赵鸿感觉总算能消停片刻。
于是,看着面前的荤素冷盘,饿了一早上的赵鸿也准备开始用膳。
然而看着挑挑拣拣的皇帝,李修缘却直接在餐桌上将起居注摊开,开始奋笔疾书。
“皇帝奢靡成性,每日朝食铺张浪费,荤菜、海鲜六道,素食两道,冷盘蔬果不计其数!殊不知,宫外百姓食不两餐,衣无二彩,实乃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呜!
赵鸿口中的一块鲜百合还没咽下去,差点就被李修缘的话给惊的喷出来。
你听听!
听听!
这说的是人话吗?!
作为大乾王朝的一国之君,尚膳监昨日给他定的每餐定量不过八菜两汤,就连水果也只有一串葡萄。
就这规格,连一些商贾都比他奢华。
可从李修缘口中说出来,竟然变成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有他这样的铺张浪费法吗?
如果大乾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能和他一样“铺张浪费”,那大乾岂不是要迎来盛世了?
但虽然心中气愤,皇帝还是保持着理智。
“李爱卿,尚膳监给朕备的饭食不过如此,甚至不如四品官员,何来铺张浪费?”念及此处,赵鸿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发问了。
此刻,任谁都看出赵鸿是在强忍怒火。
但李修缘可不会忘记自己的使命,便意正言辞道:“陛下,正因我大乾奢靡之风横行,您才需要以身作则,当思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切不可铺张浪费。”
闻言,赵鸿几乎要杀人了。
但一想到李修缘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他还是强忍住了怒意。
“来人,把这三道荤菜给李爱卿端过去!”赵鸿也不是真傻,一想李修缘是站在道德制高点发问,那他干脆就将其从制高点拉下来。
你也铺张浪费了,那就不能站在道德上自责朕了吧?
眼看李修缘开始大快朵颐,赵鸿冷笑一声质问道:“李爱卿,如今你也吃了这尚膳监的饭食,岂不也是在铺张浪费?”
对此,皇帝想的很好。
只要你不站在道德的制高点,那就无权指责朕了吧。
然而让赵鸿做梦也没想到的是,李修缘闻言便一脸纯真的说道:“陛下,您是大乾的皇帝,而微臣只不过区区从七品的起居郎,何须学您一样严以律己?”
“这...”
此言一出,简单的一句话,却蕴含了无限的杀伤力。
原本还暗自窃喜的招魂瞬间就呆滞住了,眼前李修缘那纯真的表情也变得无比可恶。
老天爷啊!
一直以正直不阿为家风的李家,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小孽根!
但偏偏他还无法怼回去,因为人家说的是事实。
没错啊!
他是大乾的皇帝,自然要做到严以律己。
并且,他之前可是决定要做千古一帝的,那既然已经决定要以圣贤彪炳自身,就不能学前朝康帝一样残暴昏庸。
至于李修缘的所作所为,也没毛病啊。
他不过是个起居郎,而且吃得还是皇帝赐下的食物,对比那些四品以上的大员,李修缘算是非常勤俭了。
毕竟李修缘又不是皇帝,他没法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对方。
但这就苦了赵鸿自己,他虽说是大乾的皇帝要以身作则,但也没必要在这么小的事情上较真吧?
只不过是每餐多吃两道菜而已,就弄得在起居注上记录他奢靡成性?
想到这里,赵鸿恨不得立刻掐死李修缘。
然而李修缘的操作远远没有结束,眼看皇帝已经处在暴怒的边缘,却迟迟没有发作。
于是,他便知道现在的赵鸿已经是个炸药桶,而点燃火药往往只需要一点火星。
“陛下。”
就在赵鸿给自己顺气的时候,李修缘忽然开口道:“若您感觉每餐少食几道菜不和帝王身份,微臣也并不会在起居注上多记录什么。”
“但微臣认为,国内刚定,大乾百废待兴,陛下理应以身作则给百官做个榜样才是。”
“微臣相信,在您的带头领导之下,文武百官必然会体谅百姓生活之苦,人人皆为百姓谋福。”
说话间,李修缘还用极其诚恳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看向赵鸿。
没别的。
任谁刚登基做皇帝,那行事作风肯定会一改常态,大手大脚起来。
不奢靡个三五年,肯定无法沉淀下来。
现如今,自己第一天就建议皇帝一切从简,赵鸿肯定忍不住会治罪于他。
然而他的话再加上这副表情,落在皇帝的眼中却让赵鸿立即回忆起了昨晚在诏狱里的一幕。
他可是要发誓做千古一帝的!
既然要做千古一帝,那连口腹之欲都克制不住怎么行?
别的不说,光是一上来就铺张浪费,文武百官那还不有样学样?
可反过来,如果他能做到严以律己,那官员们自然也不敢做的有多奢靡,官场风气自然会好许多。
历朝历代的皇帝,哪个不是痛心民间疾苦的。
朕要做千古一帝!
念及此处,赵鸿顿时决定了,但他也没有被激动的情绪冲昏头脑,能够以藩王身份造反成功的皇帝,怎么可能会被这种小事左右理智。
所以他发誓要做千古一帝是早就决定的,而脸上也没表现出任何反常。
“李爱卿说得对,是朕唐突了,继续用膳吧。”思索过后,赵鸿便笑着摆了摆手。
然而这一幕落在李修缘的眼里,却让他更加诧异了。
什么情况?
他刚才分明感觉到,皇帝十分的憋屈。
然而,下一刻他竟释然了。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赵鸿怎么可能做到和李二一样唾面自干?
他原本想的是,趁着皇帝暴怒的时候再顺势提起杨林的案子,就不信愤怒的皇帝能放过他。
到时候来个二进宫,明日一早跟杨林一起杀头,就能顺势完成任务。
可他没想到,这赵鸿竟然深得忍字大法。
但李修缘是不会放弃的,因为他深知在前世的时候,哪种人才最让人讨厌。
那就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指责别人的人。
这种道德婊的人设,无论放在任何朝代都让人恨之入骨。
特别是眼前之人还是皇帝!
想到这里,接下来更加让赵鸿憋屈的一幕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