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流城南珍珠巷,金氏典当行。
李南寅扶住摇摇欲坠的半截招牌,皱起鼻子想要少呼吸一些桂花香气中充斥的淡淡硫磺味道,半截招牌上被蛛网控住的甲虫也因李南寅而脱困,噔噔噔地从屋子周围高矮不一的黄色枯败花草上逃走。
尽管心理预期够低,但李南寅还是没想到城南这一带赫赫有名的牙行是如此模样,一时间有些愣神。
“客人,有什么吩咐请直言。”
面前这个半人多高,背后有一团如驼峰般隆起的男子,发出的沙哑声音唤回了李南寅的思绪。
提步进门,二丈见方的露天院子里还有数十人,或拿着千奇百怪的物件,或掂量着哗哗作响的钱袋,但每个人的眼神都不善,隐约还能嗅到些许血腥味。
“买消息。”
李南寅戴着黑色斗笠,压着声音。税官和不交税的牙人是一对死敌,苍流城税官除了被自杀之外,绝大多数都是死在了躲税的牙人手中。有求与人,他并不想多生事端。
“前些日子,有个从神都来的独眼男来过这,我想知道他的东西现在在那?”
尽管王五最后也没有说出自己将李南酉的财物送去了哪,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闻名鲜鱼巷的大嘴巴李三黑这几日逢人便说城南将乱,理由就是据他亲眼所见,独眼男与金氏典当行的邪恶交易已经浮出水面,只要你给他李三黑五文钱,大乱之日,李某必保你平安。
“什么独眼男,我们苍流这种小地方哪有神都人愿意来,这几日的风言风语,客人可不能当真啊。”
驼背男也即典当行的装柜老金微笑着否认道,身体悄然往那些人处退了几步。
李南寅右眉一挑,嘴角有讥讽之色,声音阴沉下来。
“金掌柜,神都的东西虽然好,但也不是人人都配拥有的。”
心火运转,李南寅并不意外,典当行不黑吃黑,那还叫典当行么?
他是不想随意起冲突,但那是在东西物归原主的情况下。
而且,典当行如果给了王五钱财,那王五的尸体上也不会一个子都找不到。
大概率是王五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李福追击,于是将那些财物都放在了这金氏典当行中寄存,准备逃脱之后再出手。
这典当行没出一分钱,居然还想把南酉的东西占为己有。
尽管知道典当行的德行,但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李南寅心头还是相当不爽。
心神一动,橘红火焰便如饥饿的狮子从李南寅的右手咆哮而出,几息间就给地面和墙壁披上一件红衣,宛如红色的洪水,就要淹没一切。
“阁下当真要与我金某人不死不休?”
见李南寅来者不善,老金脸上再无一丝笑意,面色无比凝重,驼背的身体也努力挺直。
身后众人手上动作也不停歇,手中物件如雨点砸在橘红火焰行进的线路上,似热铁沾水,白烟缭乱,刺啦作响。
但只僵持数秒,橘红火焰便势如破竹,离老金等人只有十步之遥,火焰近在咫尺,众人却只觉得透骨的冰寒。
“金…老大…要不…”
“咚!”
话音未落,开口之人就被老金踢到火焰前,连惨叫都没有,直接变成了火焰的一部分。
老金虽然身形矮小,但此刻却震得身后数人一动不动。
接着,他重新挂上笑容,整理了一下衣襟,将握得发白的拳头背在身后。
“客人且慢!最近有些糊涂,刚刚才想起来客人说的东西。”
“是吗?”
李南寅的声音带着嘲弄,心里却没有一丝松懈,半场开香槟可不是一个好习惯,不见到实物,他是不会停手的。
火焰陡然慢了下来,却还在一点点地靠近老金等人,反而是比之前更有压迫感了。
“咚!咚!…”
又是几声坠地异响,老金背后又少几人。
“客人不知”,老金的语速渐渐变慢。
“五日前,那独眼龙送来一批珠宝想要贱卖出手,我本来是很心动的,因为那批珠宝的品质之高是我平生仅见。”
老金又退了好几步,已经靠近围墙,又出了几脚,将剩下的人踢到火焰前。
“可后来我一想,这种高贵的东西怎么可能是我这种卑贱的凡人能够拥有的呢?”
微笑依旧,只是眼中疯狂之色渐浓。
然后,
他猛锤几下围墙,怒吼道:
“那可是要献给神的啊!”
“轰!”
如同对神明的礼赞,小院将自己的身体当做礼炮,每一块碎土石都犹如骑士,无畏地向白发魔王冲刺。
白发魔王李南寅的脸色早已阴沉下来,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一是老金果然没有如实交代,此刻灰尘漫天,遮蔽视野,李南寅一时看不清老金的具体位置。
二是这破炸后的火药味不应该出现在苍流这皇朝的最南端,因为,这是极北战场上破冰雷的味道,是军中的一等管制品。
数年后,数万里之外再见当年的老伙计,李南寅没有一点重逢之喜,反倒是愤怒更多,苍流城多一枚破冰雷,极北战场就要少一枚,又不知道有多少将士要为这枚破冰雷付出代价。
三是这老金不知道把财物献给了那路淫祀邪神,自己又慢了一步。
心头百转千回,现实不过一息。
电光火石间,李南寅全力运转心火护住自身,还没有脾土的他防御并不高。
就在橘红火焰包裹住李南寅的同时,那漫天黄沙和碎石还有被炸上天的枯枝也在一瞬间穿上了白色的盔甲,然后,带着他们的盔甲一同向李南寅冲锋。
铛铛铛铛铛!
有碎石倒在了李南寅的橘红火焰外,有黄沙钻进心火后被灭杀,可总有些许冰锥突破防线。
半柱香后,李南寅的黑色斗笠已不见了踪影,衣服上也有了或大或小的口子,隐隐看见爬满伤痕的躯体。
长舒一口气,要不是熟悉这破冰雷冰锥爆炸的散布,李南寅今天真有可能阴沟里翻船。
黄沙和碎石再无,再加上去掉了斗笠的限制,李南寅的视力一下变的极好,只一扫,便发现了十几丈之外的老金。
脚步不停,老金身形渐明,不同于拥有高等级心火和熟悉破冰雷的李南寅,老金此刻全身都是如蚯蚓般的伤口,鲜血如小溪汩汩直流,染红了周遭土地。
“啊…”
空气有老金痛苦的低吟,喘息间,他也看见了李南寅。
瞳孔猛地一缩,合上空气中滞留了一秒的嘴巴,老金的声音中满是怨怼。
“鲜鱼巷税官李白!”
“是我,看来金掌柜下的功夫不少啊。告诉我,你信的是哪路邪神?”
“呵呵呵…”
老金咧开嘴,牙齿上全是血,鼻子皱如橘子大小,眼中的仇恨都要溢到脸颊上了,疯狂之色不减。
“你们这群狗税官,不得好死。”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神会替我报仇的,你逃得了一次神罚,逃不了第二次!”
李南寅又走近了些,他在思考怎么撬开老金的嘴,只有心火的他此刻无比怀念自己曾经的修为。
耳畔突然传来几声怒吼,“老金,你怎么了?”
李南寅扭头望去,身后乌泱乌泱地站满了周围听见爆炸声赶来的百姓,只不过因为典当行独处一地,所以赶来得有些慢了。
“乡亲们,他是税官!”
老金大喊一句,旋即因为用力过猛吐了好几口血。
那群百姓的脚步骤停,随后,他们的手上出现的包括但不限于锅铲、锄头、扫帚…
有人试探道:
“那个白头发的,你是税官?”
李南寅点了点头,手指吐血的老金道:
“是,来拿自己的东西。”
下一刻,冲天的怒吼震得李南寅耳朵有点儿疼。
“狗官!拿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