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税官和牙人之间是一对共轭猎物,那么普通百姓和税官之间则只有单纯的血海深仇。谁家没被税官扒过房子,拿过口粮?
更何况,做人牙生意的税官也不在少数,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
所以,对围观而来的百姓们来说,此刻暴露税官身份的李南寅和躺在地上一身是血的老金简直就是一出税官欺压百姓的经典再放送。
哪里还能压制住内心的怒气,一个个如打了鸡血般冲了过来。
已经能够看见这群热血上头的百姓怒吼时露出的黄牙,李南寅眉头一沉,心火再运转。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腿抬到一半,却再也无法落下,火焰从他们的脚底发芽,眨眼间便蔓延开来。迫于无奈,他们只能在泥土里打滚灭火。
不同于之前,李南寅虽然心中不虞但并没有下杀手,在城南这五年,他是民生之多艰的亲历者,如非必要,并不想杀人。
手指一点,一道由火焰组成的约一丈宽的分隔线横亘在众人前。
绝大多数人还是横眉怒目,但身体很诚实,没有一个在火线之内。
城南虽然是贫民窟,但基层官员中还是有几个有修为的,百姓们自然是见识过修士施展心火的模样,也知道普通人和修士间的天差地别。
转身,李南寅几步至老金面前,眼睛微眯,声音冰寒。
“说,那些珠宝送给什么神了?在哪?”
“你们在干什么?”,老金却不理李南寅,直接冲着火线外的百姓怒骂道,嘴巴里的血迹已然漫到嘴角。
“难道要看着这个税官把你们的妻女卖到妓院,儿子送去矿山才动手么?”
“闭嘴!”,李南寅喝道,没想到这老金命都快没了,嘴还这么硬,直接给了他一拳,但之前后退的百姓已被老金的诛心之言挑动。
李南寅已然瞥见有人往其他巷道跑去,显然是去摇人了,看来今日不对这群百姓出手是不行了。
又给了老金一拳,他李某人本来今天不想伤害这些百姓的,这个驼背男全责。
可又不能直接杀了老金,不然南酉珠宝的线索就断了。
越想越气,再来一拳。
三拳下去,老金已是满脸血污,头耷拉在一边,晕了过去。
而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更是坚定了反抗的决心。
“狗…狗官,啊呀呀呀!”
有人硬着头皮将手中的锅铲砸向李南寅,可火焰就像一只饕餮,什么东西都飞不过它的嘴巴上空。
火焰依旧旺盛,百姓们手中却什么都没有了。
虽然还没有溃散,但大多数百姓面色已是苍白如纸,身体也在微微发抖。带着孩子来的,还在努力张开双臂,将孩子藏在背后,想要护住孩子。
他们视线中心的李南寅却没有再动手的意思,反而是撤下了火焰,准备带着昏迷的老金先离开。
倒不是李南寅善心发作,被人攻击了也不想还手。
他单纯是想省点时间,这老金抗了一发破冰雷,又被自己直接来了三拳,耽误下去,南酉珠宝的线索真要断了。
见李南寅视线转移,才有小孩拉了拉大人的衣角,轻声道:
“爹…爹…那个白头发的不是坏人。”
那人肩膀一抖,赶紧捂住儿子的嘴,颤音道:
“快闭嘴,你知道什么。”
“不是的,我们之前去鲜鱼巷玩,碰到一个很可怕的独眼龙,躲在房子下面不敢动,都以为要被抓走了,还好有这个白头发打走了那个坏人。”,小孩反驳道。
见大人不信,那小孩又补了一句,“爹,我听阿武说那个白头发的是他们鲜鱼巷的税官,你们不是经常说鲜鱼巷的税官是真的好人么?”
“住嘴!”
那大人怒斥道,心里也有点嘀咕。
不像啊?不是说鲜鱼巷的税官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么?
“李兄!久仰大名,在下珍珠巷新任税官万辉。”
谄媚到有些恶心的声音打断了父子俩的讨论,父子俩只感觉身边刮过一阵风,一个原本站在他们身旁衣着华丽的胖子此刻正满面堆笑,横在李南寅和昏迷的老金中间。
“这些刁民,敢对李兄动手,就是对我动手,等小弟收税的时候一定好好替李兄出一口气。”
眼皮垂下,李南寅心底在思索怎么处理这忽然蹦出来的胖子,一时也就没有接话。
见李南寅不言,万辉不由感慨一句:
“不愧是城南活得最久的税官,这定力当真了不得。”
今日是他万辉上任珍珠巷税官的第一天,珍珠巷历来有“税官之墓”的称号,所以他没有大张旗鼓,选择了轻装上阵,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不假思索地,交好李南寅成为他税官生涯的第一个目标。
往老金的身上吐了一口老痰,万辉脸上肥肉挤得已经能夹死蚊子。
“李兄,我早就听说这金氏典当行的掌柜不规矩,没想到今日居然敢算计到李兄身上,交给愚弟,只消一夜,保证让他连本带息吐出来。”
“小弟舅父在城防司任职,今日在城北迎宾楼做东,不知李兄可否赏脸?”
万辉的喜悦是发自真心的,虽然因为丑闻被发落到城南,但一想到一家典当行掌柜能榨出来的油水,他瞬间觉得城南他来对了。
听说这李白没有什么背景,想来也是,不然怎么可能做了五年税官。
自己有舅父撑腰,又有心火境的修为,这块大肥肉为什么不能来一口呢?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飞沫竟然溅到了李南寅的布鞋上。
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李南寅心底连说三句,才勉强压制住把眼前这个猪头踹飞的冲动。
从破冰雷的出现,然后是这群百姓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和嘴比命硬的老金,最后是这莫名其妙的猪头,诸多不顺让李南寅的怒气值已经快要见顶了。
“让开!”
李南寅把万辉一把推开,要带走老金。
哪知那胖子一下子趴在老金身上,眼泪鼻涕齐飞,哀叫道:
“表哥!表哥!你醒醒啊!”
接着,他起身转过头来对李南寅一脸真诚地说道:
“李兄,其实他是我的表哥,我马上带他回家,等我在城防司的舅父管教一番后,再把欠李兄的东西还回来。”
万辉在城防司的舅父这几个字的音节上尤其重。
“滚!”
李南寅反手就是一巴掌,将万辉打倒在地,今天遇到的都是什么玩意。
见李南寅有动手的迹象,万辉赶忙起身道:
“我舅父…”
言犹在耳,万辉忽然觉得心口一痛,低头望去,一只血淋淋的手穿过了他的胸膛,勉强回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一张布满血污的脸。
“嘿嘿,李白,接受神的仆人的第二次审判吧。”
老金把万辉的心脏拽出来放进嘴巴,背后的驼峰也高高鼓起。
“啊!”
他连喊六声,从驼背处赫然爬出六条褐色并沾满血液和粘液的蜘蛛腿,血腥气将空气都染得红彤彤的,而老金整个人已然变成一只人面蛛身的怪兽。
“哈哈哈哈”,老金狞笑着吐出一口碧绿的蛛丝,想要困住李南寅。
几尺距离,李南寅身体一偏,躲了过去,腿有些发抖。
不是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你这个畜牲和你那个畜牲神,这兽人法是怎么敢的啊?”
“怎么敢的啊!”
他的眼底除了愤怒,还有难掩的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