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德基?那种油炸鸡腿最不健康,而且也贵得离谱,女儿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待上一整天?她不会是在打工吧?简直是胡闹,是她给的钱不够花吗?这么点大的孩子,怎么能打工呢?多影响学习……
汪荻紧皱眉头,她的心思被廖芬芳猜出来,廖芬芳说:“可不是我不给她吃饭,她说,肯德基里面有空调,暖和,灯又亮,在那里面学习比在家舒服。哼,粥粥啊,你心里要有数呀,采采也是个吃不了苦的,冷就不能学习啦?嫌家里冷,说没外头舒服,唉……想舒服就不要学习嘞,不是我说泄气的话,你呀,跟我一样,没那个好命。”
母亲的话让汪荻把眉头皱得更深,她心里很不舒服,母亲话里有话,是在讥讽她没用。汪荻知道自己没用,但她介意母亲拿女儿和自己作比。
不同于母亲的苛刻,汪荻心疼女儿吃苦了,都怪她没本事,不能给女儿提供好的生活条件。可是,肯德基在哪里?檀韵花园这么偏僻的地方哪里有肯德基?汪荻把放在椅子上的背包重新背上身,想要出去找找看。廖芬芳叫住她,问:“你又怎么了?”
母亲的话像一把飞镖扎中她,汪荻顿住脚步,上一次她不打招呼就跑回廖芬芳身边是四年前了,也许,她是有机会离开那个魔鬼的,只要母亲肯帮上一点忙,但母亲不愿庇护她,并说她是活该,母亲说有人愿意接纳她这个带着拖油瓶的女人,她就该心里头有数,能忍则忍。
母亲估计是怕了她,怀疑她又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又想逃回家里躲着了,汪荻苦笑,心想,她一直在逃啊,但早已经不把家当成避难所了,家是她心头唯一想要守护的地方,她会为此拼尽全力的。
“谭阿姨病了,我回来看看。”
“她病了?”廖芬芳夹菜的动作停了,她放下碗,很认真地问,“快死了?”
“妈……”
“喊什么喊,我跟她一样都没几天活头了,有什么好忌讳的,”廖芬芳见汪荻拉长了声音,抢话说,“什么病?在哪家医院?”
“心脏病,在人民医院,”汪荻问,“你要去看看?”
廖芬芳抿紧嘴唇不回答,她用筷子在空空的碗底戳了戳,想了好久,说:“你呀,你就跟你爸一样不自量力,那时候江棉厂效益稍微下去一点,就捱不住,胆敢自己出去闯,你能闯出什么来?让你熬两年,你不听,要被姜国胜那个王八蛋骗,陈朝阳把你安排到街道,你就该老老实实的,吃亏吃一次还不够,你骨子里就跟你爸一样不安分,偏要往那下九流里面钻,正经人哪有上舞厅的?真贱!”
又来了,每回和母亲独处,她反反复复念叨的就是这些话,马后炮大都是真理,汪荻也希望自己能有时光机,能够回到过去,一样样地把过去那些愚蠢的、错误的、可怕的选择都修改掉。
可是,人的生命无法倒退,她回不到过去,可悲的是,她也不再有未来,好在,她还有采采一个希望,只要女儿能够不受她的影响,拥有美好的前途和未来,她这一生就算有价值。
“我去找采采,”汪荻不接母亲的话岔,问,“肯德基在哪里?对了,卷儿跟她在一块吧?”
“不知道。”廖芬芳生硬地回答,见汪荻要走,她又不舍地站起来挽留,问,“你不吃一点?”
汪荻有点犹豫,但还是拒绝了,说:“不了,老夏找不到卷儿,急坏了,我去看看她们俩是不是在一块。”
“哦,”廖芬芳犹犹豫豫迈着步子,往门口走,等汪荻出了大门,她才说,“对了,明天我回乡里给你爷爷奶奶扫墓,你去不去?”
“妈,你忘了?谭阿姨病了……”
“知道了!”廖芬芳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道养的是谁家的……你在门口坐41路车,往锦绣湖方向坐三个站,那里开了个新的商场,肯德基在那边。要是晚了,你想回来,再坐41路的夜班车101路,最后一班车是十一点发车。”
汪荻沉默地点头,廖芬芳则把“我在家等你”的话吞进肚子里,一扇门将她们母女两个隔开,屋子里又恢复了宁静。
廖芬芳驻足在门口发呆,半晌,她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芬芳,那声音空洞洞的,仿佛是从天而降,廖芬芳原地转了个圈,没看到人,紧接着声音又出现了一遍,她仰起脖子看向天花板,还是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声音一遍遍响起,她就那么原地站着,疯疯癫癫地三百六十度转着脖子。
汪荻坐上41路公交车,竖起耳朵听报站,右手手指藏在左手掌心数数,到了星光广场站,她下了车。星光广场很热闹,人潮熙攘不比市中心差,汪荻已经记不起这地方原本的模样。
肯德基的红招牌很醒目,汪荻一眼就看见了,她朝门店走去时,紧紧夹着背包,包里有两沓沉甸甸的红包,今天,她是有钱的。
要是采采想吃,就买一顿给她吃吧,汪荻的面颊浮现温柔的笑意,哪有孩子不喜欢吃炸鸡喝奶茶呢?她服务过的许多人家,小孩子每个月都要吃全家桶,一会就给采采也来一个那样的桶,让她吃个过瘾,不然在店里待一天,闻着香喷喷的味道也馋啊,即便不馋,店员肯定也要给白眼给女儿看吧,汪荻越想步子走得越急,一副要为女儿冲锋陷阵的架势。
肯德基在星光广场大型商超的一层,大片的落地窗将内里的繁荣尽显,顾客们大快朵颐的样子吸引着路人鱼贯而入,饭点到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登上白色的台阶涌入门店,汪荻混在人群中,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她脸上的表情先是一愣,继而就严肃起来。
女儿确实不是一个人,但与女儿并肩相伴的却不是夏绻。
姜采采就坐在窗口,穿了件驼色的牛角扣大衣,大衣是去年给陈蕾一家拜年时收到的礼物,款式好看,质量也好,羊毛含量不低,又轻又暖,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件大衣把姜采采衬得仿佛变了一个人。
这样的好衣服汪荻本不想收,但陈蕾给予她的馈赠,她从来也拒绝不了,大衣最后还是收下了,但汪荻以大衣色浅,脏了难处理,羊毛洗了会缩水为由,让廖芬芳把大衣收了起来,不让姜采采穿,她怕姜采采因为穿衣打扮花了心,耽误了学习。
可实际情况却让汪荻大跌眼镜,女儿不仅把大衣穿上了身,还在肯德基里和男孩子约会。
白色的桌面上两个磨砂水杯紧贴在一起放着,那是开学时瀚文中学新生礼包里配发的,看样子那男生是女儿的同学,他们面前虽然摊放着书和笔记本、笔袋,但两人却没在老老实实学习,他们一同翻阅巨大的画册,亲密地交谈,脑袋都要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