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缭乱,变化无常,忽磅礴有如海水顷洒,下一刻又成细雨温柔,绵绵不绝。
这场雨下了很久。
杨开破旧小屋里,在风雨的摧残下已经有些不堪重负了,房顶多处开始渗水,严重的地方,更是有水滴滴落。
老道默默盘坐,黑暗的空间内气息悠长,不动如山。
“吱……”
房门打开,杨开身上挂着很多东西,小脸苍白,气喘吁吁,看着很是疲惫,并且浑身上下都在不停的滴淌暗红色雨水。
杨开关门,隔绝了外面天地的风雨微凉。
嗅到一身杀机血腥的老道双目紧闭,待一少年开门而入后,便是微微抬头,朝着杨开所在位置似笑非笑问道:“你不逃吗?”
杨开头也不回的说道:“杀三两人罢了,算不得什么事。”
随后认真到有些虔诚的将弓箭小心放好,翻出一身破旧衣裳,将身上满是混着血水的衣服换掉、叠好,慢慢的开始收拾一些从那两家人中带回来的肉食,这是未来几日他与老道二人的吃食,可要慎重放好。
在那群要活生生“吃死”他的亲戚里,只杀这两家人,并不只是一时冲动。
“这两家人在村中的口碑并不好,而且也没太多亲属,都属于平日里贪小便宜贪惯了,且飞扬跋扈并不讨喜之人,没谁会替他出头。
民不举官不究,只要没有留下太显眼的证据,在这个人命并不值钱的世道里,死这样的人物,多半是不了了之的后果。”
杨开解释道,不过这场雨来的有些突然,很可惜,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破坏了杨开定下的计划。
正所谓杀人放火,光杀人不放火,那叫什么事儿?
杀人是胆魄,放火则会更加威慑!
在这种偏远村子里,放火烧房的威慑,可远远要比杀人更加令人惊惧。
杨开心中遗憾,在他的计划里,除掉这两家人后,便要一把火烧了他们两家房子!
不做便不做,做了便要做绝。
只是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杨开有些意兴阑珊,心情不是很好,但这种事,他既然没有做,那便不会与老道细说什么。
老道心中赞许更深,要找个一怒杀人的匹夫容易的很,找一个知隐忍有血性的人也不在少数,但要知道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怎么在杀人的同时保全自己,那就很不容易了。
而眼前那份镇定自若哪怕是装的,也可见此子的心志。
杨开微微颤抖的双手瞒不过老道的心,可在他的心里,那颤抖不但不可耻,反而是觉得很是了不得。
能将这份紧张恐惧压抑到现在才爆发出来,老道很难想象一个偏远山村里的小小少年,会有这般心境。
难得!
不,难得一词不如说是他发现了一个“好苗子”!
真是好运道啊……
老道对着杨开忙碌背影咧嘴一笑,过了良久,杨开已经将那些肉食都收拾好后,老道问道:“感觉如何?”
杨开刚坐下,闻言不由得身形一顿,“可怕,但又觉得现在的我……很痛快!”
这是的真心话,生死之间有大恐惧,不仅仅是说在面临生死危险时才会有的,在判定一个人的生死,执掌这条性命结局时,亦是如此。
但杨开又觉得,在恐惧过后,现在的他竟有一股说不出的酣畅淋漓,胸中堆积的郁结之气消解了大半。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此时这口意气通畅,杨开觉得无形中,自己身上仿佛去掉了什么重担似的,心灵澄净,意念豁达。
“嘿嘿”老道低沉一笑,在黑暗无灯的房屋内,幽幽开口质问:“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杨开呼出一口气,明亮的双眸内,有灵光跳动:“不怎么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道低头,嘴里喃喃念叨着这句话,一时间倒是觉得这句话里,有莫大道理,反而深陷其中,没了与杨开交谈的心思。
杨开也不多言,躺在木板搭建的简陋床上,面上虽然保持着平静之色,可听着屋外风雨交加之音,心中澎湃却是久久不能平复,直到风雨停顿还没睡着。
心里紧绷的弦渐渐松了下来,疲惫感愈加浓烈,仿佛身子骨都软了下来,恍恍惚惚的不知何时才沉入睡梦。
这不到半夜,他梦到自己于高山之巅,与千万人为敌,杀到天昏地暗、尸山成堆,杀到天地都被染成血色。
等他睁眼时,天色早已大亮,迷迷糊糊之中,杨开忘记那个血色的梦。
床上的老道还在盘坐,低着头,嘴角不知为何渗着血渍,见杨开醒来,声音略有沙哑低沉的说道:
“醒了……”
杨开揉了揉眼睛,沾着血渍的柴刀还在床边随意放着,透着寒气,抬头看了眼窗外,走了三竿的阳光照在屋内,略有温润。
。。。。。。。
刘龙夫妇之死在村子里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几乎在很短的时间内,整个村子里的所有人家,便都知道了这夫妻二人被杀死的消息。
村子里的人口不算多,但也有三五百号人口,昨夜风雨远去,大日照耀山林,这般好天气之下,这些甘愿放下农活跑来探寻究竟发生什么事的人们,将刘龙夫妇院子里的里里外外都挤的满满当当。
村子里的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小声探讨着,期间有些人拍手称快,觉得这家人本就不是什么好玩意,死了也好,省的天天霍霍村子里的人。
也有些人暗自叹息,都是村子里的人,什么仇什么恨,竟要到杀人这一步?
但接下来,就是各种猜测是什么人干的?这家人多的名声在村子里虽说不好,但涉及这种生死仇恨的,那可就没什么人了。
平日里与刘龙夫妇有些矛盾的,都自证清白,说的有理有据,排除了杀人嫌疑,一时间竟找不到谁有这种杀人嫌疑出来!
几个村妇坐在石头块上,聚成一圈,交头接耳的说着:
“我听说啊,昨个刘龙上杨家二郎那头,把人家孩子的地给要过来了,渍渍,真是报应啊!”
“真的假的?那可是咱农家人的命根子啊,二郎也给了??”
一村妇满脸不信,她虽不是杨家的亲戚,但都是一个村子里的,自然知道杨家的那群亲戚是怎么欺负一个小孩子的。
可欺负归欺负,好歹也是给了饭吃,勉强能让孩子吃饱肚子,平日里几家善心之人,也会偶尔接济些吃食给那孩子。
但终究不是自家亲戚孩子,想管管这事的,也张不开口。
但刘龙要人家的二亩地,那可就实属是太过分了!
“霍,你还别不信!”妇人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她们这个小群体后,探头靠近中央,低声继续道:“我听说啊,是二郎家的那几个亲戚一同商量出来的,刘龙要地,还分出去了一些钱财,然后其他的归那几家平分!”
“啊??!”
“其他的平分?二郎家还有什么可以平分的,那点家产,不早就被给他家那群亲戚给霸占走了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是二郎家还有些留下来的东西吧!”
“这个真是……心都被狼吃了的人家啊,可怜二郎那个孩子了。”
有感性村妇摇头叹息,平日里那二郎虽有有些呆呆傻傻的,可样貌继承了他那父母,加上每次看到村里人都会热情打招呼,更招人喜欢。
唯独令人惋惜的是,竟摊上了这么一群亲戚。
“哎,你们说,会不会是二郎……”
有村妇凝重着声音,小声说道。
大家互相对视一眼后,又觉得不大可能。
毕竟杨家二郎痴傻在村子里那可是出了名的!
杀人?一个痴傻孩子不被别人杀掉就不错了。
应该不会是那个孩子做的吧……
几个村妇闭口,不再谈论这个问题。
院子里,上了年纪的村长招呼了几个年轻小伙子,将刘龙夫妇抬出了院子。
几个好热闹的村里人凑上前,见二人死相的惨状,皆是汗毛炸立,不禁心寒。
“唉,造孽,造孽啊……”村长佝偻着身子,手拄拐杖,也不知是在为杀人者摇头,还是在为这夫妻二人叹息。
他认出了这刘龙夫妇身上的伤口,除刘龙脖颈上的致命伤为劈砍,剩下的便为箭矢所致……
而屋内,那把挂在墙上,经常会被刘龙拿出去摆弄炫耀的杨家长弓与箭矢,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村长苦着脸,双眼浑浊,脸庞上皱褶更深。
在村东头那个酒鬼的院子里,瘦骨嶙峋的老狗在几块木头随意搭建的窝中蜷缩身子,不曾睁眼,于昨夜安然走到生命的尽头。
屋内的人,双目不闭,瞪大双眼倒在地上,双手死死捂着脖子,一动不动,死不幂目。
可惜,时间都过了一个上午,也没有人发现屋内死去的尸体。
风吹动树枝,深绿色的树叶唰唰作响,如是挽歌。
在为院中老狗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