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不语看了身旁在挠脑袋的苏仲师兄一眼，深深叹了口气。

随即他又凝出了几道玄气剑，飞过去切开了师父周身的多数白须，给了她腾挪的空间。

但她没有想要离开大阵，反而挥着剑又朝大阵内部去了，像只灵活又傻乎乎的海豚。

“降妖坊真是从上到下，都是一水的脑回路清奇啊。”陈不语在心里感慨道。

忽然，陈不语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揪了一下。

一个稚嫩而镇定的声音传入耳边：“你看到过我妈妈吗？”

……

半日前。

项素月快步走在南梁长街上，带着自己的女儿阿然。

为了她的女儿，她要从北边的祈灵门，悄悄离开这座城市。

此时南梁长街上的商铺刚刚开门，流动的商贩们也刚刚开始叫卖，招揽顾客。

她低着头，生怕对上某个商贩的眼睛。

她现在有些草木皆兵，任何人和她说话她都会有些应激，哪怕是商贩的叫卖。

再走一百多步，就是剑宗八坊。

左转，绕开剑宗八坊，是隆庆街。

隆庆街走到尽头，右转，是宫墙街。

那里位于城市边缘，行人稀少，她现在喜欢走人少的地方。

宫墙街走到尽头，就会看到北城墙，沿着北城墙一直往东，就能到祈灵门。

从祈灵门出去，抱着阿然，以她现在的修为，半日内便能奔袭几百里，也就能逃开它的监视范围。

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它就不会轻易找到阿然了。

自从生了阿然，被驱逐出剑宗之后，她已经隐居在梁都城的凡人中间很多年了。

远离剑宗中这些年愈演愈烈的纷争，远离每天雷打不动的修炼。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教阿然识字，陪阿然玩耍，带他认识巷子里的小朋友，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是她最大的快乐。

她是修士，但她没有让阿然成为修士，尽管她知道，阿然的根骨极佳。

她的人生让她明白，修士是不幸的根源，她不能让阿然不幸。

这样是好的，她还能活接近两百年，但阿然只有最多一百年的寿命。

作为母亲，她能看到阿然的生老病死，她觉得这是巨大的幸福，她要守护好这份幸福。

年轻的时候她想做个纵横天下的女侠客，现在她只想和阿然度过平静的一生，并认为这份心愿她可以轻易做到。

直到它的出现。

项素月至今都不知道它是谁，只能看得出它是一只极为强大的妖兽，绝不逊于，甚至远远高于剑宗中金丹境界的强者。

那天，它伪装成了人形，来到了她和阿然住的巷子里，和阿然还有几个小朋友一起玩。

看到这个陌生人，看到它身上强大而未知的能量波动，她一下就提高了警惕。

他借口要让阿然回家吃饭，分散了那些小朋友，带着阿然回家去。

它却在背后说：“这个孩子的灵魂，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她仿佛听到了这辈子听过的最恐怖的话，冷汗几乎是瞬间就从背上冒了出来。

她本能地抱起阿然，快步往前走去。

阿然挣扎了两下，因为她抱得太紧了。

背后没有传来脚步声，它似乎没有跟来，这让她安心了一些。

那天那条巷子变得很长很寂静，她好像走了有一百年那么久。

就在她紧抱着阿然，马上就要到家门口的时候，一团紫色的雾气突然从身前的地面喷出，化为一个人形，还是它。

她以为阿然会哭，但是她没有，只是抱着她的胳膊，很紧。

“这个孩子的灵魂，能不能借我用一下？”它还是那句话。

“不能。”她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勇气，对着如此强大如此未知的东西，坚定地拒绝。

青色的灵气从她身上喷涌而出，此刻她终于记起了自己曾经是个修士，而且是个还算不错的修士。

灵气化作锐利的长剑，刺入了它的身体。

它化作紫雾消散在了原地。

那不是它的真身，之前的所作所为，都是它的试探。

如果她被它的强大力量震慑了，交出了阿然的灵魂，它应该就不用费力气亲自跑一趟了。

或者说，这城中有什么让它忌惮的东西，它不敢亲自过来。

她想到了剑宗。

“妈妈好厉害！”阿然在她的怀里鼓掌。

她们两个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带着绝处逢生般的喜悦。

项素月没有放松警惕，反而陷入了更大的忧虑当中，它应该还会回来。

她想带着阿然逃走，但到了城外她们无所依凭，无处可去。

怀着几分侥幸，她找到了剑宗的故人，师尊门徒中的“墨隐”。

她也曾是师尊的弟子，曾与墨隐关系很好。

墨隐擅长观测和暗杀，梁都城中的风吹草动他都能第一时间反应。

他说会帮忙观察梁都城附近的变动，必要的时候通知她，她很感激。

提心吊胆地过了几个月，墨隐没有出现，它也没有再出现。

但多了这个心结，往日的平静便一去不返，这让她几度想带着阿然离开这座城市。

但是她怕阿然过苦日子，会难过，会受伤，所以又一次次放弃。

直到今天清晨，墨隐忽然出现在她家的院子里。

墨隐说：“带上阿然离开这里吧，我看到有一个强大的妖兽正朝南梁城奔袭而来，气息极为陌生。”

于是她再也没有机会犹豫了，带上阿然直奔祈灵门而去。

但她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墨隐出现，挡在她们母子前面，盯着空中那团紫色的雾气。

“阁下前来梁都城，有何求？”墨隐问，

雾气中那个熟悉的声音说：“你背后那个小女孩，我来取她的灵魂。”

“我已经通知师尊了。”墨隐悄悄对她说。

她相信师尊会来的，作为剑宗除宗主之外的至强者，不会允许梁都城中存在对剑宗有威胁的强大妖兽。

但师尊不会在意她们母女的。

如果交出阿然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她相信师尊会这么做。

果然，不出所料，师尊对她说：“为了梁都城的安危，交出你的孩子吧。”

无情，冠冕堂皇，和当初一样。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拿出最后的筹码来救自己的女儿。

她说：“你让他离开这里，我以一部分潜伏在剑宗的魔族人偶名单作为交换。”

师尊高高在上的神情忽然一愣，然后笑了，他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