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后,陆乘风身上的伤已经好清,只是脸上那道鞭伤不比其他,牢兵当初下了狠手,结痂后留下一道长痕,从左侧眼角一直划到唇边,泛着淡淡的肉粉,却莫名与她的沉默契合。
乐奴的考核十分重要,它关乎着这里的姑娘有没有侍奉贵人的本事,陆乘风经过了一个月的练习乐理依旧一塌糊涂,倒是没再伤过手。
考核已经结束,于长英翻着名单,满意点头:“还算不错,你、还有你……你两个明日起就可受召奉出乐坊司了,去准备吧。”
两个姑娘神情欢喜地起身,面容掩不住得意之色:“多谢司长!”
三月中旬的气温开始变化莫测起来,早时还冷得寒手,待午日时却又热得令人忍不住脱外裳,如此反复令人头疼。
陆乘风今日又被分到打扫书阁。
傅丹嗑着瓜子,斜斜倚靠在书榻上,面色愤愤难掩不甘。
凭什么那两个贱蹄子能出乐坊!而自己却只能呆这做粗活!也不知她们给了司长什么好处!
傅丹神色愤愤,目光一扫,窗旁陆乘风正在整理书桌,她恶从心起,嚷嚷道:“陆乘风你过来!”
陆乘风收好桌面被翻得凌乱的书籍,起身朝傅丹方向走近停下。
傅丹眯着眼:“陆乘风,你说,我长得好不好看?”
陆乘风点头:“好看。”
“那你说我为什么不能出乐坊给贵人奏乐?”
陆乘风站得笔直,表情寡淡:“不知。”
傅丹哼了一声坐起来,笃定了陆乘风好欺负:“不敢说?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陆乘风不答。
一个多月,陆乘风总是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只闷头干活,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偶尔说话总当哑巴。
傅丹心中本就有气,又看她这幅德行,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狰狞得显眼,她微怒的面容触及时骤然一松,像是寻到了个宣泄口,尖酸嘲讽道:“你这脸倒是比鬼还吓人,只怕要老死在这乐坊司里,咦你照镜子会不会被自己这张脸吓到?”
陆乘风抬了抬眼皮。
“听说你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是在马背上长大,会武?”
陆乘风木然与她对视一眼,移开视线,落在别处。
傅丹反而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好奇道:“陆乘风,你爹大开肃北平庸城关卡与敌国勾结一事你事先知不知情?”
“我还听说,你长姐和庶妹都自缢天牢内,你为什么没死?”
陆乘风视线落回傅丹身上。
傅丹笑眯眯地身子往前倾,恶意发问:“陆乘风你怕死?”
陆乘风眸子闪了一下,神色如一汪毫无波动的死水,说:“你说对了,我怕死。”
她转身去提水桶,打开书阁门出去。
傅丹嫌弃地呸了一声:“不识抬举!”
日子这般死气沉沉又过了十来日,四月开春,气候开始昼热夜冷起来。
入夜后,傅丹鬼鬼祟祟从乐坊廊下走到后院的墙旁,四周水榭环绕,花草丛生,她小心翼翼裹紧了身上披风,四下张望,拨开草丛出去。
陆乘风倚在假山一角,眼神漆黑得像是染了墨,她无声勾了勾唇,收回视线回屋。
第二日,陆乘风一整日特地留意傅丹举动,她面色红润的和旁人说着笑,就连洗裳时都哼着曲,看起来心情甚佳。
几日后,乐坊司笼罩在一片宁静中,月色倾泻,冷冽的寒风中,傅丹披上一件黑色披风,悄摸又钻了狗洞。
陆乘风跟了上去,外面是一条僻静巷道,一排茂木遮住隐蔽的出口,四周寂静一片,远处传来一阵热闹的人潮。
陆乘风跟在傅丹身后,始终保持着距离,见傅丹进了一座府邸小门,她抬眼警惕的望向四周,纵身一跃落在墙内。
这座府邸初窥其貌便知不是普通人所住,灯火幽暗,有家丁巡夜,她避开守卫寻到傅丹所在的地方,刚一靠近便听到一声娇吟。
陆乘风面色从容,抬手轻轻推开窗缝,从这里正好可以清楚看见屋内情形。
傅丹急切又难以忍耐的声音传来,又娇又媚酥骨难抵:“樊少爷……少爷……”
陆乘风原路退出。
不得令便私自外出在乐坊司是大过,傅丹居然放肆至此,看起来她与这位樊少爷勾当已不是一两日,怪不得这么想出乐坊司,怕不是上赶着准备给樊少爷当暖床丫环。
刚转过拐角,拱门旁幽静的灯火尽头,一道紫色身影慵懒倚门而立,截住了陆乘风的去路。
他的嘴角似笑非笑勾着,再一细看,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身形高挑面若冠玉,一双桃花眼危险上挑着。
若是换一个场景,陆乘风只怕会由衷赞句好一个翩翩少年郎,可眼下他截住去路,显然来者不善。
陆乘风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少年察觉到她的动作,漫不经心嗤笑一声,目光牢牢锁定她:“好大胆子,胆敢擅闯!”
陆乘风面色发白,十分畏惧地怯懦道:“这位……这位小公子,真的十分抱歉,我是来寻人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少年双手抱臂:“寻人?”
陆乘风手指向一处,说:“寻那名来此的女子。”
少年轻挑了下眉梢:“你是乐坊司的?”
陆乘风:“是。”
少年眼中一闪而过一丝厌恶,语气寒了几分:“乐坊司的狗东西也敢摸进我的园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此刻说多错多,他既然没叫护卫家丁,明显也有所顾忌,陆乘风不想惹怒了人,垂着眸没有说话。
少年似乎想到什么,面色古怪了一瞬,道:“你是乐坊司的,可听说近日乐坊新进去什么人?”
陆乘风眨了下眼:“新进来几名犯事的女子。”
少年极不自然轻咳一声:“就是有没有二十左右的女子。”
陆乘风心中不由暗想,莫不是这少年喜欢比自己大的,又碍于身份不敢去风月场所,便将主意打到了乐坊身上?
陆乘风心中思绪颇多,面色倒是极为自然:“实在不知,我才进乐坊司不久,对他人年龄实在不清楚。”
少年默了一瞬,声音低了下去:“难道没有么……”
他很快又恢复刚才的神色,厌恶般道:“这次就尚且饶过你,不过你记住了,你欠我一条命,我什么时候想要你这条狗命了,自然会派人去取!”
拱门外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不止一人。
陆乘风顺从地点头:“知道了。”
陆乘风快步往前走去,她对气味敏感,错开时闻到淡淡的酒味,是陈年佳酿的绍兴女儿红。
眼看陆乘风就要转过拐角。
“等等。”少年叫住人,似乎刚想起一般:“你叫什么?”
陆乘风怔了一瞬,这个问题由不得她撒谎,若是哪天此人心血来潮翻一眼乐坊名册,便能辨出今夜真假。
她飞快低声回道:“陆乘风。”
走廊那边已经传来声音:“九霄,站那做什么呢?酒还喝不喝了?”
两名明显已经喝得醉了几分的男子勾肩搭背到了少年跟前,见他神色有异,其中一个不禁问道:“怎么了这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撞鬼了?”
谢九霄顷刻间已神色如常:“没事,回去接着喝。”
陆乘风回到乐坊司时夜已深沉,她躺在床上想着今夜拦路的少年。
九霄?
陆乘风将燕京城想了一圈,可她常年住在肃北,离燕京十万八千里远,对这里的人和事陌生至极,实在不知这个九霄的少年郎是谁家公子,毫无头绪猜测中,外面传来一阵鬼祟脚步声。
陆乘风开了一条门缝,傅丹裹着披风正小心翼翼回房。
在无人的地方,陆乘风的表情就显得十分耐人寻味起来,她看着傅丹消失的身影,若有思索间,脑子里很快有了一个模糊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