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括的事出乎意料的顺利,请完旨意到蒙府拿人时,蒙括已自卸双甲,一身布衣静静坐立堂中,仿佛已等候多时。
招供也很顺利,他将蒋良一事认下,连带季礼与蒋南莲的死都是他怕事迹败露而杀人灭口,而提到偷盗玉佩时,蒙括却一口咬定那枚玉佩是仿制品,而真玉佩还在安阳公主寝宫。
陆乘风阅完供词后连夜禀递宫中,第二日皇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自定罪,赐蒙括毒酒一杯,驱散蒙府一干人,所有钱财充入国库。
出宫时天尽暮色,狂风阵阵,天空零丁飘着几抹雪花,陆乘风恍若不觉,站在宫门前凝望。
“这件案子,便到此为止吧。”
皇帝语气沉沉,透露着说不尽的疲惫。
他应该已知道什么,可秦若薇是他如今唯一的手足,他不愿手上再沾染亲人的鲜血。
暮色转入黑夜,刚上马车,忽然城中烟火冲天,一瞬间点亮整座燕京城。
卓三面色喜道:“主子,今天是除夕。”
陆乘风掀开帘,望着漫天烟火,轻声道:“新的一年要开始了。”
马车驶出大道,转上大街后,驱车半个多时辰,陆乘风道:“几时了?”
卓三道:“还未亥时,来得及。”
陆乘风神情疲惫,闭目养神。
卓三在外道:“亥时前能到的,不然天这么冷,二公子在风中等久主子该心疼了。”
陆乘风哑然一笑:“你平日就是这么做手下的?”
卓三曲着一条腿,笑得很开心:“主子的事自然要事事关心。”
前方路被热情的百姓堵得密密麻麻。
卓三张望一瞬说:“街上人太多,我们得换个小巷子走。”
陆乘风恩了一声。
马车转过路口,行驶在狭小又僻静的巷内。
她手肘撑着左下颔,静静思索着这里面的可能性,猜测着秦若薇做这一切的动机。
如果蒙括认罪是为了保全秦若薇,那更侧面验证蒙括确实听命于她,而那枚玉佩在宿王府出现,难道秦若薇与秦勉之间曾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燕京的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深。
陆乘风侧了侧脑袋,不自觉蹙眉,忽然马车急停,陆乘风一时没防备,身子往前一倾扶着了车壁。
卓三语气凝重:“主子。”
陆乘风睁着眼,眸光幽幽流转,手在车壁左上方一摸,将刀取下,刀柄挑开车帘,她弯腰出去。
周围漫天烟火,除夕夜色璀璨,炮仗连天,家家户户都满怀希望迎接新的一年,只有她忙活了快一个月,好不容易案件定落,连饭都没顾得吃上一口想去见个人,都能遇上这糟心的事!
左右共五人,蒙面持刀,目露凶光。
陆乘风抱臂站在车头前,睥视前面带头的人:“灭口?”
她说完轻笑一声,眼眸带着一丝漫不经心般的慵懒,又给人一种莫名寒意:“来之前打听清楚了吗?”
黑衣人不答,往后退一步,挥挥手,五人挥剑扑来。
陆乘风倏然拔出刀,眼见带头的人被卓三拦下,借着车头边檐往上一跃,出刀挡下身后扑来的三人,下一刻身影一闪,人骤然暴起,刀在她手中转了个圈深深插进其中一人咽喉……
陆乘风毫不犹豫拔刀,将那人推倒,手上沾着温热的血,目光落在另一人身上,比起二人陡然畏惧的目光,她阴翳的眼眸淬着冰更像是个索命鬼:“找死。”
寒夜冷光,狭小的巷子没有厮喊声,寂静得只闻刀剑,又被更热闹的烟火掩盖。
陆乘风斩破三人,越上马车顶,卓三正干净利索收剑,听到动静回头看她,扬声道:“主子,这不得了啊,他们城内也敢动手。”
陆乘风收刀回鞘,将其抛向卓三,卓三稳稳接过,扬眉道:“主子一身血,去见二公子不合适吧?”
陆乘风右臂跟掌心染着尚未干涸的血,她低头看了眼,道:“将尸体处理一下。”
卓三应声,这事好解决。
陆乘风跳下车顶,将车内的斗篷取来遮住右臂血迹,随即掏出帕子倚在墙旁擦着手。
卓三处理了尸体,马车驶出小巷,卓三道:“主子,还去吗?”
陆乘风说:“去。”
不一会,马车停在侧门时,卓三识趣走远,门口等了半天的谢九霄钻进车内,一见人就抱怨着说:“你怎么才来?这都过多久了。”
陆乘风说:“路上耽搁来迟了。”
谢九霄挤坐到她身边:“刚从宫里出来?这皇帝也太会使唤人了,今夜可是除夕。”
陆乘风说:“吃汤团了吗?”
“吃了三个,赤豆芝麻馅的,大嫂亲手包的。”
陆乘风听他说话略解了心中烦躁,轻轻笑了下:“馅甜吗?”
“甜啊。”
他说完,像献宝似的从氅衣里掏出个圆溜溜的东西来,揭开上面的盖子说:“我知道你不喜甜食,只留了两颗给你尝尝,我一直抱在怀里捂着,应该还没冷。”
陆乘风没说话,伸手接过,谢九霄身上藏着银汤匙,立马递给她,陆乘风吃了一个,黏腻的赤豆混合着芝麻的味道充斥着口腔。
她慢慢嚼咽,末了道:“还不错。”
谢九霄便让她把另一个也吃了,然后放下小罐子,正要开口,忽然低下头嗅了嗅:“怎么有一股腥味?”
这鼻子。
陆乘风收回手:“可能是马车潮的。”
谢九霄不疑有他,问道:“明日岁旦,大哥想让你来吃饭。”
陆乘风道:“恐怕不行,我已经答应了胡伯伯。”
谢九霄揪着她的蓬衣,有些期盼的盯着人:“那后日呢?”
“后日行。”
“那就这么说定了。”
陆乘风点点头。
谢九霄沉默了一会,微带疑惑道:“你今日怎么了?”
陆乘风:“什么?”
谢九霄狐疑看着她:“你不高兴。”
陆乘风:“……”
陆乘风自认一切正常,他是怎么看出来自己不高兴的?
陆乘风说:“怎么说?”
谢九霄直视着她:“你眼睛明明白白写着不高兴。”
陆乘风往后靠去,散漫的说:“那你哄哄我。”
谢九霄静了一会儿,低下头靠近时被抵住,她目光含着一丝笑意,有些无奈:“不是这个。”
谢九霄眨了下眼,没动:“那该怎么哄?”
陆乘风笑了一下,说:“叫人。”
谢九霄抵得更近,眼对着眼:“……姐姐。”
陆乘风静静看着他,安静了一会,伸手掐了掐他靠过来的脸颊,才道:“夜深了,该回去了。”
谢九霄犹豫着说:“不然我——”
“不成。”陆乘风道:“你去了我睡哪?惯得你。”
谢九霄不死心:“我睡地上便是。”
“那更不行。”陆乘风坐起来:“别折腾,后日就能见了。”
谢九霄又缠着她说了一会话,这才下车进门去。
马车驶回府中,卓三卸完车跟着进门,想要同她商议今夜的事。
陆乘风静静站在梧桐树下,寒风吹得蓬衣角不停晃动,整个人无端的孤寂。
卓三脚步一顿,半晌后才上前轻声道:“主子?”
陆乘风想了想,说:“我如果依命回肃北,镇压暴乱、肃清军队这些事怎么也得一年多,你说,我若让他留在燕京等我一年半载的,他会愿意吗?”
卓三愣住,随即反应过来,陆乘风在同他聊话,他斟酌了一会,道:“主子是觉得肃北太危险,怕二公子去了有危险?”
陆乘风道:“与其把他置入险境中,不如等我先扫清障碍,而且谢允谦只怕也不会同意我将他弟弟带走,皇帝也不乐见其成这桩亲事,虽然我并不在意旁人的意见,但事关谢家,我不得不慎重考虑。”
卓三扬眉:“主子这是爱屋及乌呢。”
陆乘风轻叹息:“真奇怪,一开始我觉得带他走没什么大不了,可现在想到若是以后他也会遇到今夜这般情况,便觉得他还不如留在燕京的好,谢允谦官复原职是迟早的事。”
卓三默然不说话。
陆乘风好似也不需要他的意见,只是满头思绪只想找个人说一说,就要进屋去时,卓三忽道:“主子。”
陆乘风站在台阶上扭头。
卓三正色道:“虽然二公子平日里娇贵得很,吃饭都得人伺候,可既是你看上的人,总不会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徒,燕京这些年多得是二公子纨绔之名,可从来没有一人说过他榆木脑袋绣花枕头吧。”
陆乘风瞳孔微微一缩。
“主子说了这么些,说了谢允谦说了皇上说了肃北,怎么不问问二公子意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