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章 镜中人(1 / 1)红汤厨子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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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马车的门开着,宽敞的车厢空无一物,穿着黑衣的马车夫看着前方,仿佛根本没有觉察到有人出来。

二人上了车,刚关上车门,车轮就开始滚动。

在王楷的帮助下,崔白将身上的衣服换了。

刚驶出几百步,转了两个弯,王楷轻轻推开车门,眼神示意一下,轻巧地跳下缓缓行驶中的马车。崔白紧跟着跳下来,落地几乎没有声音,外面同样是一条小巷,两侧都是高墙,只有廖廖几道小门,也都紧闭着。

没等崔白开口问,巷口又转进来一辆双驾马车,却是汴梁城中富贵人家常用的四轮油壁车,比刚才那辆小巧一些,装饰也更华贵。赶车的汉子,崔白认识,昨天看到赤电令赶来的守夜人之一,东大路上卖糖蘸山药的。

“见过公子。”车夫跳下车来,行了一礼,“小的是崔虎。”

崔白点点头,跟王楷一起上了车,出了巷子,向南驶去。

撩开一点窗帘,崔白发现车行驶在皇城西侧的启圣院大街上,过了梁太祖旧第,又转向东。

“一会儿我们到东华门去等个人,只能保证十步外看一眼的机会,”王楷背对马头坐在崔白对面,“公子您需要把她画下来,作为送给河鼓的见面礼。”

“柔福帝姬?”

“公子一猜就中。”王楷一拍大腿,马屁奉上。

两刻钟之后,马车停在东华门外路边,在王楷的提示下,崔白通过掀起一角的窗帘,看到了骑在马上,被一群骑士簇拥着,作男装打扮的赵瑚儿。

马队轻快地小跑着就从车前经过,观察的机会远远好于王楷刚保证过的。

“帝姬还是这么特立独行,”王楷摇摇头,“最近两年,官家已经多次禁止她公开抛头露脸,去观音院礼佛也不坐宫车。”

崔白没有接话,一直目送马队的背影消失在街口转角。

从怀里摸出竹纸簿,手中的石墨飞快地勾勒……

连着画了好几幅各种角度的速写,崔白想了想,又翻开一页空白纸,快速写下几行字,“嗤”地一声撕下来递给王楷,“帮我准备画材,回安全屋。”

安全屋在西华门外不远的幽深巷中,毫不起眼的一个黑漆如意门内。内城里有这样两亩的小宅院,已经是大多数汴梁人的奢望,何况有一半占地面积都奢侈地造了个园子。

下车时,王楷将那纸递给崔虎,“马上去办。”看着马车飞快在去了,又回头指指旁边一道华丽得多的大门,“河鼓暂时的身份是成都府进京看灯的富商,就住在这里。”

开门的人,崔白也认识。二人跟着他进了前院,又有四人听到动静从西厢出来,在青砖地上站成一排,齐齐行礼。

“属下见过崔公子!”全是熟面孔,都在昨天东大路上那二十六名守夜人圈子中。

崔白回了礼,笑笑跟这些新下属说:“抱歉,手头有件急事儿马上要着手,回头再聊。”

王楷引着进了北房东间,原本宽敞的屋子又被横着隔成内外两间,外间窗前放着一张花梨木的大画案。

崔白坐在桌前,拿出纸簿,一言不发地又开始勾勾画画。王楷悄悄掩上门出去,找那五人交待工作去了。

东华门外见过赵瑚儿后,崔白有些灵感,需要马上抓住。陪同刘葳,与他初步建立起情感上的联系,从柔福帝姬的画像入手,很是高明,也是对崔白“人尽其用”。这么损的主意,一定是督主提出来的。那么这幅画像如何表现,就是重点。

当今官家于造形艺术极为醉心,曾亲自编撰《大观画论》,其中的立论基础是“有气韵而无形似,则质胜于文;有形似而无神似,则华而不实。”看似分持两端,其实一扫前代过份强调“气韵”而忽视造形的虚言伪饰,倡导追求客观表现自然万物的技巧。在这个指导思想下,名家佳作纷纷涌现,春风中摇曳的繁花,秋雨下呢喃的禽鸟,四季山川风物,街市各色人等,都呈现于画面之中。

在崔白经历过的那个时空线,十七世纪兴起的荷兰画派,抓住对象的一瞬间动态作极为生动写实的描绘,其技巧得力于色彩学、透视学与解剖学的快速发展。而崔白所掌握的技能,与之相比毫不逊色。

崔白要解决的是两个问题,首先是如何使用能够立即获得的画材来进行表现,而更重要的一点,是表现成什么样子。造形艺术说到底是视觉传达,针对一个明确的个体对象,要传达什么?达到什么目的?

当纸窗外的阳光渐渐升高,王楷轻轻推门进来,将一大堆画材堆在桌面上。

崔白一言不发,视若无人,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

眼看日头已经接近正南,崔白霍然起身,快速行动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啪”地一声轻响,一枝鼠须小笔拍在桌上,完成。

“王楷!”

“砰”的一声,房门大开,王楷右手扶着腰间的刀柄就冲了进来。

崔白站在画案前,双手背在背后,一努嘴,“看看,如何?”

一尺二寸见方的澄心堂纸上,画着一只椭圆的铜镜,镜中是一女子的容颜。

王楷看着画面,一时忘记了呼吸,半晌之后,转头对崔白道:“我这才真正明白,督主为什么单要你来负责这个任务。翰林院苏待诏,只配给你做个门房!”

这个时代的人物绘画,基本都是全身像。客观上造成的结果就是,在有限的画幅尺寸中,难以精细描绘人物面部细节;且再精微的表现技法,也避免不了占据画面更大面积的服饰及肢体对视觉效果的干扰。这跟传统观念有关,认为不完整的画面不吉利,从而制约了艺术家能力的发挥。

崔白画了一面完整的镜子,镜中人的面容充满整个镜面,技术上避免了文化因素造成的负面影响。更重要的是,这幅画是画给一个人看的,只向一个人进行私密的视觉传达。

当某人直视眼前的这幅肖像,就如同面对一张明镜,而镜中人,不是自己,而是日思夜想的那一位。

画中人有着清秀的面容,梳着少女的双丫髻,鬓侧簪着一朵粉色重瓣山茶花。眼帘微微低垂,却掩不住乌黑的眼珠,无论观画者站在画前哪个角度,眸子都似跟着他在转动。微抿着的双唇,似嗔,又似喜,又似要轻启低语。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明镜前。

看到画的这一瞬,如同两人相隔千万里的视线,于纸面相撞,撞出火花,花好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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