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白问掌柜的有没有凹透镜卖,其实是对现货没有抱什么希望的。据他所知,这时空还没有发现凹透镜可以矫正近视的功能,没事儿谁会去造那玩意儿呢。
谁知道掌柜却立即道:“回小官人,倒是有一面,只售您五贯。”
崔白奇道:“是谁定制的么?却要作何用?”
掌柜的不好意思地笑笑,“本是我异想天开,觉得水晶阳燧既然比铜的要强,如果仿铜阳燧用水晶琢一面,然后在背后鎏上银,效果也许格外不同。就交待店里的师傅用小块水晶磨了一面,想试制成功再做成大的。结果发现镜面太小,聚光不足,而要造大,却没有那么大的材料,所以也就闲置着无用。”
崔白一听,这掌柜的显然是人才啊,而且他店中就有专业琢透镜的师傅,这不刚好么。
于是又道:“还未请教掌柜的贵姓,是在下无礼了。”
掌柜的一听崔白这语气,恐怕还真是大主顾来了,恭恭敬敬地答道:“鄙姓李,单名一个洲字,在河之洲的洲。小店叫做璇玑阁,专营一些机巧杂物。”
崔白叉手回礼,“我是崔白。李掌柜可否将那凹透镜取来一观。”
掌柜的进内去取凹透镜,崔白将那水晶阳燧拿起来试了试,光斑最集中时,镜面离焦点大概是五寸,合160毫米的样子。
转眼间,李掌柜拿着一个小木盒出来,递给崔白。
打开木盒,丝绒上躺着一块一寸直径的水晶凹透镜,一面是平的,想必是当初为了鎏银方便。
崔白将凹透镜片拿起来,为了聚光,这镜片磨得极深,如果以近视镜片度数来说的话,怕不是有两三千度,却是正好。
最简单的折射式望远镜,也称伽利略式望远镜,正是由两片透镜组成。物镜为凸透镜,目镜为凹透镜。其放大倍数,为物镜焦距:目镜焦距。崔白左手拿起两寸的凸透镜伸伸出,右手拿凹透镜放在眼前,对着远处皇城的西北角楼,调整一下距离。
视场中的景物随着镜片距离的调整,突然变得清晰,三百步外的皇城角楼飞檐上的脊兽,狰狞的面目清晰可辨,只是明亮的边缘有些偏色。这个是没办法了,天然水晶的色散系数已经相当好,要想进一步得到更好的成像效果,就必须采用组合的不同材质镜片。
崔白估计了一下,这套镜片的组合,得到的倍率大概在八左右,是非常适合手持式望远镜的倍率。放大倍数再高一些,手持不能维持视场的稳定,视景会晃得看不清;而倍数如果低于六,则实用性要差得多。
好古兄带着江通已经从旁边的南纸店扫了货出来,在刘长明的示意下,走进璇玑阁找到了崔白和王楷。
崔白正拿着支石墨,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又讲解给掌柜李洲听。五十来岁的李掌柜,对于各种材料与器件制造倒是颇为熟悉,时不时地插句嘴。等崔白将完成的图纸交给他,李掌柜拍着胸保证:“小官人就放心吧,小的用心去办,十六日早间您差贵仆来取,必不误了小官人的事儿。”
好古兄对各种新奇物事是最好奇不过的,立在旁边看了崔白的图,却是一头雾水。
崔白也不解释,只道“过两天做好了才知道能不能用。”
出得店来,一上马背,崔白觉得,自己的休息时间结束了。
然而马术,是必须要练好的。在这个没有内燃机的时空,骑马,就是最快的机动形式。更何况,战阵之上,骑兵,就是最强大的打击力量。
离开小货行巷走上南北向的马行街,队尾的宋小九追上来,还带着一个跑街闲汉打扮的半大小子。
“官人,新宋门外有传信过来。”
让宋七跟着崔虎去新宋门外是很好的决定。
宋七立即就将遍布汴梁城的青龙社帮众变成了一条快速通信线。一头是宋七,另一头是宋小九。宋小九不管走到哪里,都在跟认识的人打招呼——其中大多数他都叫不上名字,但都知道,他是青龙社宋七的弟弟。于是,只要宋小九跟着崔白,这条通信线路就不会中断。
那个半大小子跑得气喘吁吁,但口齿伶俐:“报告官人,宋七哥传话说,麦家店的陈姓客人又坐在席棚里等人。官人有什么指示,信也好,传话也好,都交给小的。”
崔白点点头,道:“你跟他说,只要不是画像上的目标出现,就先不抓人,保持监视。”
“传话给宋七哥:只要不是画像上的目标出现,就先不抓人,保持监视!”半大小子一字不错地重复一遍。
崔白对王楷招招手,又指指那个报信的。
王楷在外人面前,倒是没甩脸色给崔白,立即从怀里摸出一把散钱来……
“你们盯住了陈北原?”好古兄的反应很快。
“嗯,守夜人比你想的要聪明一些,找到他了。还指着他钓大鱼呢。”崔白也不避讳,昨天没告诉好古兄,是想从他这里得到情报再印证一番张狗儿的供辞。也确实有大收获,好古兄说出了张狗儿是辽国西南路招讨司总管萧兆年次子萧乙这个秘密。如今萧乙已经交给了“天河”特组,崔白也没打算再告诉好古兄他早就落网的事实。
“还是那句话,对他小心点。”好古兄又道。
“谢谢好古兄提醒。”崔白点点头,却不转头看张好古——执辔的刘长明稍加快了脚步,要给崔白驭马的练习加点压力,于是他在马背上动都不敢动。
从小货行巷出来,刚走上马行街没几步,经过东侧一个巷口时,张好古轻轻一夹胯下马,超越了崔白,右手又一带丝缰,自顾自地策马转入了小巷。
跟着好古兄进了狭窄的巷子,崔白才惊觉,在东京城最繁华的内城东北,还有如此破败的民居。两侧歪歪斜斜的低矮房檐参差不齐,共同的特征就是年代久远,檐下露出的椽子都已经变成了黑色。瓦顶也多不完整,破漏处用竹席或者草把子略略地补过,如今都压在厚厚的雪下,时不时还可见房顶的窟窿,想必是这场雪刚刚压塌的。
“这一片叫鬼市子,”刘长明跟崔白解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宫中因为年老裁汰出来的内侍宫人,没有家人的,就都聚居在这里。多靠变卖手中从宫里带出来的一些小物件过活,久而久之,每到三更后,天亮前,城里打小鼓的就都集中在这儿作买卖,房主也能收几个钱过活。”
崔白倒是不关心这个,让他震惊的是,大白天的,年节里,这条长长的衰败巷子,离宫城也就一箭之地,居然没有几个行人。两侧的破屋子,也多关门闭户,没什么烟火气息。
“到晚间就热闹了,”刘长明回头看见崔白的脸色,又说道,“住的多是些阴人,年纪又大了,白天鬼市子不开张时,都中人也不往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