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兆被释放了,就在大军开拔的前一天,这其中的勾心斗角他自然是不知道的,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的确是洪承畴将他从牢里捞了出来。
原计划用他的人头来祭旗,也临时改成了一头老黄牛,赵平戎跟高保权看见他被释放出来,也是激动的难以自己,说实话,洪承畴能不能保住杨兆他们心中是当真没有数,如今真的被保下来了倒是颇有恍若隔世之感。
没等杨兆休息,集结的鼓点便催促着他带着麾下的士卒去报道了,明日便要开拔,去陕西之前,总归是要让绥延的各位官长训训话。
绥延官面上的人物倒是都来了,绥延巡抚朱童蒙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终归还是来主持了大局,而其余一干将校,分列两排,都穿着布面铁甲,头上戴着将巾,高悬的龙旗迎风飘扬,像是宣示着帝国的尊严不容侵犯。
李昌龄作为主将,自然是居在首位,身上穿着鳞甲,头上也是将巾,神色颇为肃穆,就是眼神不断的打量着对面的洪承畴。
洪承畴则是一脸坦然的站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纵然场上不少人都在偷偷打量着他,他也不为所动。
“听说了吗?”高保权悄悄对着杨兆耳语道:“这次这个洪参政能保你下来可不单单是给你一份人情!”
“就你嘴碎!”赵平戎在一旁听着高保权摆八卦,低声骂了一句,他们位置靠前,若是被人看出来了队形不整,只怕少不了一顿责罚。
“干你啥事?俺也没乱了队形!”高保权反唇相讥道,然后白了赵平戎一眼,两人虽然日常斗嘴,但实际关系还是极好的。
“俺可是听说了,这次抚台大人是不打算让洪参政随军的,结果你猜怎么着?总督大人直接下文,连同着陕西布政使司也下文了,硬是逼着抚台大人点了头,啧啧啧,这个洪参政,简直不可小觑啊!”高保权一边盯着淡然自若的洪承畴,一边在杨兆耳边耳语道。
至于台上正在慷慨训话的李昌龄,那是半个字也没听的。
“这个洪参政究竟是个什么来头?”杨兆皱眉问道,他进城的时候看过幢麾,也听得市井说他是福建人士,但如此大的能量确实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高保权听到杨兆问他,更是来劲了,连忙说道:“来头可是不小,据说在天子那里都是挂了号的,陕西那边的官场都视他为未来之宰辅,巴结的人老多了!老大,此番若是能跟他结一番善缘,日后俺们发达指日可待!”
杨兆倒是对“发达”兴趣不大,只是单纯比较好奇这个人罢了,旋即随口问道:“这洪彦演许是他的字号吧,你可知他的名字是什么?”
“这个俺就不知道了......”高保权没有那个神通去了解洪承畴的名字,洪承畴也不会告诉一个小卒子自己的姓名。
就在杨兆还想发问的时候,李昌龄话讲完了,出于礼貌台上的官吏们都纷纷拍手以示赞誉。
“抚台大人,末将讲完了,三军已经蓄势待发,还请抚台大人训话!”李昌龄恭顺的走到朱童蒙面前,抱拳说道。
朱童蒙却丝毫不为所动,余光斜睨了一下老神在在的洪承畴,不冷不热的说道:“老朽老了,此番也不能带兵南下,洪参政是青年才俊,此番又有总督大人作保随军,便让他来训话吧,老朽听着就好。”
这话讽刺的意味跃然纸上,官场上还是讲过论资排辈的,洪承畴再夺目也总归是后进之辈,如今朱童蒙不讲,反而让他讲,这摆明便是要将他放火上烤。
但洪承畴显然是不在乎的,只见他直直起身,笑着对着朱童蒙就是一礼,然后说道:“抚台大人抬爱,洪某铭记于心,此番却是奉上令随军,洪某也自当讲几句,也好叫诸位将士了解一番。”
“哼”朱童蒙冷哼一声,旋即手一抬,做了个请的手势。
洪承畴这才笑吟吟的走到了台前,注视着下面的明军士卒,士卒们对洪承畴并不尊重,他是文官,还是个南方的文官,那在这些边军眼里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代名词,朱童蒙让他来,未尝也没有想让他出丑的意思。
“诸位都轻视我洪承畴,洪某心中是知道的”洪承畴先笑吟吟的承认了这个事实。
“洪承畴!”杨兆听到这个名字如遭雷击,他是洪承畴?!这个明末清初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大汉奸?!
跟洪承畴比起来,范文程,吴三桂之流的危害那是要小太多了,这个人的能力在明末首屈一指,西边的流贼,在他的打击下几乎灰飞烟灭,东边的建奴,兵势强悍,他却依然能在松锦会战中打的颇有亮点,虽然最后在崇祯的催促下兵败被俘,但其能力便是皇太极都是颇为折服。
也是这个有能力的人,在满清入关后,积极镇压农民军跟南明军队,为满清征服中原立下了赫赫军功,这样一个人,居然就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
杨兆双目死死盯着正在说话的洪承畴,手已经不自觉的挪到刀柄上了,这是个国之大贼啊!
他甚至有一种想要上去一刀砍死他的冲动,不过旋即他忍住了。
他不止是他一个人,他身后还有袍泽兄弟,还有自己的姊姊,如果当真上去一刀砍了洪承畴,只怕这些人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何况,洪承畴确实救了他的命,不管他情愿与否,救命之恩都是实打实的,念及如此,杨兆还是叹了口气把手放了下来。
洪承畴的训话水平比李昌龄高多了,李昌龄说的话无外乎都是一些扯淡的话,什么尽忠王事,万死不辞,死而后已之内的屁话。
你跟边军谈忠诚,倒是不如多发几两军饷来的效果好,所以许多边军也就敬他官大,所以才耐着性子听,不然早早一哄而散了。
但洪承畴的画风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个福建的进士,操着一口陕西人都听不太习惯的闽南腔,说的却是大家最喜闻乐见的事情。
洪承畴的训话其实总共围绕三个中心:“钱、权、女人”
“南下的银子,本官一分也不会短你们,谁若是敢中饱私囊,本官也不在乎拿他的人头来立个规矩!军功,本官也不会昧你们!只要立了功,本官亲自向总督报功!用功必赏!若是谁能擒住贼首,便是婆娘,本官都能给你寻上一门!”
洪承畴的话闽南口音很重,但可以感觉到他的用词很多已经在往西北官话上面靠,最重要的是,士卒们喜欢的恰恰就是这些东西,洪承畴的许诺很容易就调起了他们的情绪。
“抬上来!”洪承畴在气氛的最高点一挥手,几个护送他的兵丁抬着几个箱子就走了上来。
随着箱子被打开,白晃晃的银子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所有士卒的眼神都看的直了。
“这是本官特地从陕西府库调的军饷,诸位是边军,边地艰难,本官有所耳闻,这几年朝廷困难,军饷也不济,不过,既然是要为朝廷作战,断是没有短粮饷的说法,此番南下,每人先发三两银子,日后再有斩获,也必有所赏赐!”
洪承畴指着白晃晃的银子大声说道。
听到要发银子,这些边军简直疯狂了,纷纷发疯般的欢呼喊叫着,就差喊万岁了。
便是连高保权跟赵平戎都禁不住喊了起来,也只有素来不怎么看重钱财的杨兆神色如常。
这洪承畴手段高啊,这一下下去,只怕边军的军心便被他收买了个七七八八。
果然此刻,朱童蒙的脸简直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一旁的官员都战战兢兢的低着脑袋,生怕遭受无妄之灾。
“这洪参政藏的倒是挺深啊,从陕西拉过来的银子倒是遮的严严实实,生怕本抚知晓了一般!”朱童蒙语气中压抑着怒气。
恼怒的眼神剜了李昌龄一眼,显然是在责怪他行事不周,李昌龄见朱童蒙的眼神,吓得也是脖子一缩。
“本官乏了!回府!”朱童蒙看着洪承畴吩咐手下一一将银子发放到士卒手中,心中知道这一场自己输了个干净,也顾不得体面了,直接起身便带着一干子官吏离场了,双方的矛盾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