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人才,也就是生在边地,若是能得到名师指点,日后成就不可估量”听完杨兆的话,洪承畴沉吟良久,终于憋出了一句夸赞之语。
杨兆却很是不屑的笑了笑,两世为人,还能预知历史的走向,这算不得什么本事,只能说刚刚够了穿越者的及格线。
“大人谬赞了”杨兆淡淡的回了一句,兴致谈不上很高,三年厮杀生涯,看尽生死离别,功名利禄对他而言实在很难提起兴趣了。
“宠辱不惊,很不错”洪承畴站了起来,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居高临下俯视着杨兆:“你的才学说服了本官,本官自会保你一条性命。”
“兆烂命一条,大人有此心已经感激不尽了”
杨兆其实真的求生欲不大,在明末的日子,活着与死了,差别不大,他甚至还在想,是不是死了便可以穿越回去了,若是不能,也好,眼睛一闭,总好过再看那些生死搏命。
洪承畴闻言眉头微微一挑,他何等聪明的人物,如何看不出杨兆此刻的心境?
“你是个人才,才学不应埋没在沟壑之间,而应施展兼济天下,此番南下好好表现,若是能有所建树,本官绝不吝保举。”洪承畴出言诱惑道。
“功名利禄,过眼云烟,兆早已看的开了”杨兆却丝毫没被吸引,只是淡淡的回复道。
洪承畴闻言一愣,眼前这小子,年不过二十,却看的如此透彻,是他没想到的,饶是他年近不惑,却也未能做到如此洒脱。
不过旋即洪承畴便话锋一转:“你不是一个庸碌的人,庸碌的人不会洞察天下局势如此明了,你一个什长却已经着眼陕西大局,如此人物必不可能是甘于碌碌的人”
洪承畴却是想错了,杨兆对陕西局势的了解,纯纯是来自后世史书,跟他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是没有的。
但是,洪承畴接下来的话却让杨兆内心微微一动。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读书人信条,你是军人,自然不当在此列,但本官以为,腹有韬略,却不肯兼济天下,这便是一种罪过,如今天下倾颓,有识之士无不想要报效朝廷,建功立业,你麾下的兄弟跟着你,不外乎也是如此,而你却如此消极,岂不是让他们寒心?”
此言一出,杨兆微微一怔,说实话,他能坚持到现在的支柱之一便是要给弟兄们谋个出路,若不是如此,他早就当逃兵,或者索性死在战场上了。
“何况,你可知道你的姊姊,整日在榆林击鼓鸣冤?如此亲眷,便是不考虑自己的功名利禄,难道不考虑给家人荣华富贵吗?”
洪承畴这话倒是说到杨兆心坎上了,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见杨兆默认,洪承畴心中暗喜,自己的话已经说到位了,剩下的让他自己想想便是,于是正色说道:“陕西将乱,是大展拳脚的好地方,未来若要马上取功名,舍此求谁?你且好好想想,若是想明白了便好好杀敌立功,本官虽然看好你,却也不会徇私提拔,但只要你建功,本官断然也不会埋没你!”
说完,便转身离去,杨兆盯着洪承畴离开的背影,心中暗自思忖,这位洪大人确实好魄力,通过跟他的交谈能够感觉出,这个大人在自己面前并没有架子,而且凡是自己讲的有道理的地方,他都在认真的听,他自己的一些看法,也和杨兆所洞悉的历史吻合。
这是一个厉害人物啊,可是洪彦演这个名字自己确实在历史上没听说过,难不成又是一位被史书埋没的大才?
杨兆怎么想的,洪承畴不知道,他离开了监狱径直就去了巡抚衙门拜见朱童蒙。
朱童蒙正在院中练习射箭,一听洪承畴求见,先是一错愕,旋即脸色一冷,冷哼一声说道:“他来干什么?”
可洪承畴毕竟是陕西派来的人,他也不可能完全冷遇,于是还是摆了摆手,示意下人们去摆上茶水接待洪承畴。
洪承畴一见朱童蒙也没有弯弯绕绕,朱童蒙不是纯粹意义上的读书人,相反他的性格更像是个武夫,说完不喜欢绕弯,喜欢直来直去,洪承畴自然深谙其中的道理,也就没有那么多铺垫。
“抚台大人,下官这次来其实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想保一人而已。”洪承畴抱拳笑吟吟的对着朱童蒙说道。
朱童蒙正在喝茶,闻言一怔,旋即将茶碗放了下来,颇为错愕的问道:“洪参政说笑了,本抚记得不错的话,洪大人是福建人士,难不成在这榆林还有什么远房亲戚?”
洪承畴闻言哈哈一笑,拱手说道:“抚台大人没有记错,下官确实是福建人士,只不过这次要保的人并非下官的族亲,而只是大人麾下一小卒。”
朱童蒙闻言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慢悠悠的举起茶碗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才缓缓开口说道:“这小卒子是何等的手段吗,倒是请了洪大人来说情?”
“下官的为人,抚台大人是清楚的,若是说想要以金帛求之,那自然是不可得,不过此人下官见过是个人才,窃以为若是杀了,颇为可惜。”洪承畴连忙解释道。
“人才?一个小小的什长便是人才了?洪参政这眼皮还是浅了些。”朱童蒙喝了一口茶水讽刺道。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抚台大人倒是不好以身份论才干。”洪承畴笑吟吟的反驳道。
朱童蒙被隐隐顶撞了一下,心中颇有不快,将茶碗微微用力的放在案几上,发出一阵响声,宣示着自己的不满。
“这个杨兆的事情,本抚台也有所耳闻,确实,他杀人有理在先,但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的事情,断个死罪又有什么不可?何况这本就是斗殴,又以利刃杀人,依例断个故杀,又有什么问题?”朱童蒙皱眉说道。
“故杀?”洪承畴闻言却是一笑,摇头说道:“抚台大人,非是下官有意顶撞,这‘故杀’断的却是颇为不合理。”
“哪里不合理?”
“凡是故杀,当得先有杀心,而杨兆一行整个斗殴期间都没有亮出利刃,杀人的刀刃是孙威所有,这显然并非事前起杀心,下官窃以为断个‘斗杀’已是了不起。”洪承畴拱手说道。
“那杨兆跟孙威结怨已久,孙威多次殴打他的姊姊,心中有怨恨,事前起意杀人有何不可?”朱童蒙显然有些不高兴,语气也变得不善了起来。
“何况,洪参政是文官,久不历边事,这帮子边军,在边地跋扈惯了,如今要入内地剿匪,若不杀一二个祸首,震慑一下,还指不定会在内地为祸百姓到何种地步,本抚台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这其中的关窍,自然有所考量。”
朱童蒙这话明里暗里都是指责洪承畴没带过兵,没资格讨论边事,隐隐也有警告洪承畴不要染指兵权的意思在里面。
“抚台大人此话又是不对”洪承畴却丝毫不退让,当即笑吟吟的又反驳道。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陕西动乱四起,正是用人之际,而这边地士卒,据下官了解不少都跟杨兆的情况差不了多少,今日若是用刑杀了杨兆,岂不是寒了边地士卒的心?既要用其拼命,又要杀鸡儆猴,岂不是反而伤了士气?于剿局不利啊!”
“洪参政这样子是要死保这小卒了?”朱童蒙已经听出了洪承畴的话外之音,当即直切要害的问道。
“抚台大人若是执意如此,那下官只能上书总督,依其裁决了。”洪承畴不卑不亢的说道。
三边总督跟洪承畴关系很不错,反而跟朱童蒙有些不亲近,这便是妥妥借势压人了,谁叫洪承畴人家是青年翘楚,而朱童蒙呢?大概这任巡抚做完也就只能混个闲职等死了,而且朱童蒙跟阉党的关系牵扯不断,也让士林之人发自内心鄙夷不已。
“洪参政,本抚台还是要告诉你,此番助剿,是我绥延的兵马助你陕西,手还是莫要伸的太长好!”朱童蒙抬高了语调,颇有警告意味的说道。
透过现象看本质,洪承畴就是要借保杨兆来在军中树立话语权,朱童蒙不是傻子,看的出来这一点。
“抚台大人这话言重了”洪承畴连忙拱手谢罪道:“此番下官是奉陕西巡抚大人以及三边总督大人的令来督粮草诸事,绥延边军南下助剿确实不错,但粮食究竟还是陕西出的,若是陕西全然不问,岂不是渎了守土之职?”
朱童蒙闻言脸色一黑,但却又无话可说,入了陕西,粮草终究还是要陕西给,若是全然闹翻了,不消到地方,绥延的边兵便都得饿死。
“罢了罢了,你若是想保,便保吧,这帮子骄兵悍将,等到了陕西,你就知道本抚台的良苦用心了。”朱童蒙扶额摆了摆手说道。
洪承畴闻言心中一阵不屑,陕西百姓的死活干他何事?他要的是功劳!要的是能打的士兵!还要的是在陕西拉出一套自己的班底,莫说是军纪了,便是这些士兵如建奴一般一路三光下去,只要能破敌克城,他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