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州有四郡,为合浦郡、郁林郡、苍梧郡、康海郡。
合浦郡是高州治所,北接郁林、苍梧两郡,西面与交趾郡有一山之隔,南面便是康海郡。
高州最南方的康海郡,与琼州相连。
其中南渡江横贯康海郡,为“南下者必渡之河”之意。
这道江水,即是康海郡赖以生存的水源,也是屏障。
但这条屏障,既阻拦了北方的来敌,又让南方的汉军,难以北伐。
南渡江宽广,但两岸坑塘较多。
这就导致,不管是东胡的舰船,还是汉军自己的水师,都没办法往来自如。
因为哪怕江面上,可以行驶船只,可两岸坑塘过多,不便着陆。
以至于岳少谦攻取康海郡之后,也只能暂时在康海郡郡城之中,驻兵固守。
没办法,想要继续北伐,只能渡过南渡江。
而想要渡过南渡江,就只能从谢桥过去。
谢桥虽然是一座大桥,但也不能让大军一次通行。
桥面上很狭窄,每次最多供给十来个人,并排而过。
而谢桥后面,就是东胡驻军,汉军总不可能就这么大大方方渡河。
如果岳少谦要从谢桥强行过河,东胡只需要几百兵马,就能堵着桥杀。
无异于是排队自杀。
而合浦郡的守将,也有些能耐。
在岳少谦趁着张淮阳身死,东胡南军覆灭的机会,攻陷康海郡后。
他就及时出兵,占据了谢桥以北。
见岳少谦选择稳固康海郡,没有继续北进之后。
他更是直接拿下了整个谢桥,进而在两岸挖建沟渠,布置陷阱。
几乎是将整个桥头包围了起来。
到时候,纵然汉军继续北伐,也只需要守住桥头,安排弓箭手和床弩,就足以让汉军死无葬身之地。
昭武二年,正月十五。
东胡大可汗乞颜思烈,七日前,就已经率军抵达谢桥。
只是进攻不是特别顺利。
距离谢桥最近的逐溪县,县城中守军仅一千五百人,面对东胡二十万大军,几乎无法阻挡。
乞颜思烈派遣将领攻打,岳少谦则亲自率兵,出康海郡城救援。
而乞颜思烈得知此事后,也亲自领军三千铁浮屠截击。
同时再度派遣将领,趁着岳少谦救援逐溪县,分身乏术的时机,以偏师攻打湛江港。
令人意外的是,偏师轻松攻取了湛江港,主力这边,却愣是没拿下岳少谦支援逐溪县的八千兵马。
轰隆——
大地发出宛如地崩一般的声音。
三千铁浮屠绕城而鸣。
只是马匹,就有六千多匹,一人双马。
一马驮将士,另一马,则背负着重达近百斤的双层铁甲,以及铁铸马具。
最初乞颜思烈打天下时,铁浮屠只有十三人,还是为了护卫自身安全,而设立的亲卫部队。
后来随着战事演变,东胡越来越强大,手中资源越来越多,铁浮屠也逐渐扩军。
渐渐地,便增长到了三千人,并一直维持在这个数目。
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每个人,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
每年军中演武不达标的将士,甚至还会被淘汰,保证了铁浮屠的最强战力。
铁浮屠的将士们,普遍年龄都在三十岁上下,正是一名士卒的巅峰时期,爆发出的战斗力,格外强悍。
再加上全副武装的铁甲,铁浮屠的全副武装,几乎无人能够靠近。
冲击时的杀伤力,更是令人生畏!
一般的士兵根本不敢与之相敌!
莫说三千人,便是只有一千人,也可力敌万军!
只是铁浮屠虽然野战无敌,但对于攻城,着实没什么办法。
在马蹄声阵阵的铁浮屠后方,就是东胡汗王乞颜思烈,以及一众东胡将领。
“汗王,听闻汉帝已经拿下交趾,正要发兵高州。”
“末将认为,汉军多半是要从西面海路,登陆后,从侧翼威胁我军。”
“我军既然短时间内,无法拿下逐溪县。”
“不如先派遣骑兵,快速去往沿岸港口阻拦,而后往康海郡郡城的方向,徐徐后撤。”
“做出一副我军主力,在攻打康海郡郡城的模样。”
“让汉军以为,我军在逐溪县的主力极少,以诱汉帝发兵,来解救被围困的岳少谦与逐溪县。”
“等到汉军抵达逐溪县,我军则主力尽出,一口吞下。”
谏言的,是合浦郡的守将乞颜宗元。
铁浮屠的威慑力很强,那岳少谦虽然颇有统军之能,但之前在与铁浮屠初战之时,也是损兵折将。
虽然得以顺利进入逐溪县,依托城墙固守,但依然不敢再出城门半步。
出城,就是死。
乞颜思烈摇头,若不是脸上皱纹遍布,竟是看不出几分老态。
高头大马,甲胄在身,反而有几分年轻时的影子。
仿佛能看到二十年前,那个纵横天下的大可汗英姿。
“说的不错,只是太慢了。”
乞颜思烈先是认可了乞颜宗元的说法,但是依然觉得太慢。
这次他亲征,力排众议。
几乎是压上了乞颜部大半的势力,除了倾尽家底,凑足的二十万大军之外,还有族中大部分将领。
不少人,都参与过当年的长安之战,无一例外,全是军中宿将。
饶是如此,这乞颜宗元一个外放地方的乞颜部族人,二十出头的年纪,与那些宿将相比,竟也不差分毫。
乞颜宗元的办法很踏实,无外乎诱敌来攻。
东胡人从来都不怕野战。
这次乞颜部,更是还有三千铁浮屠随军,就算你汉军再怎么能打,也打不过兵种劣势。
何况足足二十万大军,根本不是汉军那东拼西凑的兵马,能够相比的。
虽说岳少谦颇有能耐,守住了逐溪县,但东胡兵马围城,便可以将逐溪县当做诱饵,吸引汉军来救。
围你的城池,打你的援军。
如果早些日子知道,汉帝能快速平定交趾,率兵来援,东胡甚至都不一定会拿下湛江港。
而是将湛江港也团团围住,同样围点打援。
东胡大势,就是如此。
我比伱能打,我比你兵多,压根不怕两军交战,就怕汉军不敢打。
乞颜思烈甚是自信,目前汉军如何还不确定,他心中却没有丝毫疑惑,一手稳稳拉着缰绳,一手微微抬起:
“现在在逐溪县,我们有十五万兵力,军中更有无数良将。”
“堵住谢桥之后,战局对于我军来说。极为有利。”
“这康海郡,就像是一个口袋,露了一角,只等汉军进来,我们就能将口袋扎上,闷死汉军。”
乞颜宗元眉头紧皱,面容凝重,眼神显得有些迷离,仿佛在深入思考着什么:
“只是末将接到情报称,汉军收编了交趾兵马,此时汉帝手中,已有九万大军。”
“算上岳少谦在逐溪县中的八千人,以及康海郡城之中,还未轻动的一万多兵马,也不在少数。”
“若是依托郡城而守,我军想要攻城灭汉,并无太大优势。”
乞颜宗元一脸忧心仲仲的模样,早前汉帝一把火烧完了东胡水师之后,天下人心里都有预计,只怕五年内大汉不会亡。
虽说这次大可汗亲征,势在必得,他们也有信心让大汉败亡,可着实需要一些时间。
而且合浦郡距离交趾郡不远,乞颜宗元收到的情报,还要更详细一些。
汉帝的手段着实太过匪夷所思,只两个月就平定了交趾,甚至还补充了钱粮,就连兵马,也是不减反增。
这让他不得不更加谨慎。
他不是不相信大可汗的能耐,东胡将士的战斗力也极为强大,但若是拖延得太久
乞颜宗元看了眼乞颜思烈。
虽说这几天,他都没看出大可汗的异样,但一个七十高龄老头儿,你总不能指望他,还能像年轻时一样生猛吧?
而且早就有传闻,大可汗有疾在身,就算现在表现再如何,时间拖得太久,也必然会有隐患。
就乞颜部族人自己来说,他们更担心大可汗的身体问题。
毕竟乞颜构一死,乞颜部没有继承人,若是大可汗再出问题,在东胡八部之中的地位,必然一落千丈。
“你是被那刘雉儿给吓到了啊!”
乞颜思烈的老脸,上忽然现出一抹笑意。
“那刘雉儿以少敌多,以弱击强,所以才不得不百般用计,引诱张议平率交趾兵马来攻,从而借助天时地利,一战而定交趾。”
“这”
乞颜宗元挠了挠头,他确实是受到了汉帝的影响。
毕竟长山之战,以弱击强,甚至是在南越土著的主场中,还能一战而胜。
更是兵不血刃,一口气俘虏数万交趾兵马,这等用兵之能,着实太过可怕了。
纵然是末代君王,只凭借这一战,也足以名垂青史,为后世兵书战策上的典型范例。
所以乞颜宗元也想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在有把握击破敌军的情况下,诱敌深入,多路夹击,确实是好办法啊!
“本汗若是再年轻二十岁,也必然会依你之计,正面和那刘雉儿,战上一场。”
乞颜思烈眼皮微微下垂,忽而面上多了几分红润:
“可惜,本汗七十有八,对付一个小辈,何须如此?”
“雉鸡初展羽翼,想要搏击长空,却被老鹰迎头撞上,岂不是太打击自信?”
“哈哈哈——”
“毕竟本汗也不是什么恶人,见着儿孙辈有成,也是颇为欣慰啊!”
乞颜思烈忽而神色一变,严肃道:
“那刘雉儿虽然手握九万兵马,看似兵多将广,实则政令不明,分化明显。”
“军中有南越土著,有刑徒,有汉军,有交趾官军,想要合力一处,并非易事。”
乞颜思烈直接大声下令道:
“兵分三路,本汗继续攻逐溪,围困岳少谦,为主攻。”
“另遣派乞颜金瀚,独领一军,佯攻康海郡郡城。”
“乞颜大显同样独领一军,绕路走湛江港,佯攻徐闻县。”
登时便有两将朗声应道:
“谨遵汗王军令!”
乞颜金瀚与乞颜大显,都是军中宿将,拿着汉军尸骨,打出来的天下闻名之将。
两人自然第一时间,便明白了乞颜思烈的意思。
就是看准了你汉军兵力不足,故意四面出击,令你顾此失彼。
如果那刘雉儿亲率主力援救逐溪,可暂时拖住。
彼时两路佯攻,立即变为主攻,趁机攻略兵力空虚的康海、徐闻两地。
这两处地方,一个是康海郡郡治所在,汉军在高州的屯粮之所。
另一个,则是距离琼州最近的县城,轻易便可危及到琼州。
最后,东胡三路兵马,可再联合从三个方向夹击,打一个漂亮的“中心开花”歼灭战。
如果那刘雉儿,选择分兵救援康海郡和徐闻县,那么就没有足够的兵力,来救援逐溪县。
甚至,分兵救援,是最愚蠢的招数。
大可汗刚才已经说的清清楚楚。
刘雉儿手中,看似有九万兵马,实际上各自成军。
四万汉军,两万南越土著,一万余刑徒军,两万余交趾官军。
这势力派系分别,跟东胡八部一样乱。
无论怎么分兵,都不能保证军中和谐。
那刘雉儿以大汉天子的身份,以及在交趾打下的恐怖战绩,自然能保证,九万兵马在他手中时,一时共进退。
可要是分了兵,让其他将领统军,可就不一定了。
更何况,那刑徒军与交趾官军,说不准还有仇怨。
一个弄不好,便会自乱阵脚,东胡人还没打,他们就自己打起来咯!
退一步来说,哪怕分兵后,依然能够保持军中和谐,共同对敌。
可处处都要顾及,就是处处都顾及不到。
等后续八部望风而动,援军一至,汉军一样得被围攻。
甚至不需要围攻,恐怕只要汉帝分兵后,以少量兵马,来解逐溪之围,大可汗就能直接率兵给他吃掉。
乞颜思烈缓缓勒住马头,招了招手。
千军万马,在令旗的引领下,彷佛感受到了整个战场的压抑和紧张,马蹄声渐缓,开始渐渐减速。
逐溪城外,一片尘烟翻腾。
乌黑色的东胡狼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如林木一般耸立。
满目所及,便是乌压压一片人海,包围了整座城池。
奔腾的气势,如洪流一般,久久不散。
若是胆小些的将领,见着如此气势,只怕早就望风而降。
烟尘渐渐消散,天空呈现出深沉的橙红色。
在夕阳的余晖下,一切都变得暗淡不明。
树木和城池的轮廓,都开始模糊,景色逐渐失去了鲜艳的明媚,呈现着一种黯淡的苍凉感。
偶尔有马匹打着响鼻的声音,时不时,还有几只鸟,在通过树枝上忽隐忽现。
一片日薄西山之景。
乞颜思烈目光一凛。
大汉,日薄西山!
“传本汗军令,铸土墙,立堡垒,与谢桥桥头堡连成一片。”
乞颜思烈大喝一声,下意识伸手,往右侧腰间拿着。
却发现那柄陪伴自己征战多年的马刀,早已随张淮阳之死,而遗失。
他闭上眼缓了缓,从背后取下长弓,双臂随之伸展,如同猎鹰展翼那般,仿若振翼千里。
对着逐溪城头的大汉旗帜,就是连发三矢。
乞颜思烈整个身体,跟着弓弦微微颤动。
同时抽出左侧腰间的马刀,扬天高举。
就在马刀高举的那一刹那,三矢皆中。
“汗王威武!!”
“东胡必胜!!”
立时便一片大呼之声,三军士气高昂。
无数乞颜部的将士们气势汹汹,都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战无不胜的大可汗。
弓箭与马刀,征战沙场数十年,那慑人心魄的气场,已经到了顶峰。
甚至那些汉人将士,一时之间,也是心潮澎湃。
几名乞颜部的核心将领,甚至在那背影中,看到了当年的威猛与恣意。
每个人心里都有种莫名自信,只要大可汗还在,那刘雉儿绝无可能突破谢桥,再收复半寸故土!
乞颜思烈收回弓,喘了口气,面上一阵突如其来的红润,但强行隐了下去。
除了乞颜宗元,没有人看出端倪。
他望着城头上的汉军,厉声道:
“本汗是老了,病了,不是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