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离国,席州,漓阳县城郊。
山南水北谓之阳,漓阳县位于漓水北岸,故得名漓阳。
漓阳县路县丞建在漓水边上的别院里,有一株桃树,化妖了。
没有高人点化,未经千年修行。
不过是路县丞的父亲路财主,几十年前附庸风雅种的桃林里一棵普普通通的桃树。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突然就化妖,开口说话了。
可把看守别院的仆人吓了一大跳。
这老仆五六十岁,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主,发现桃树顶端有几绺天蓝色的枝丫。
知道这必是蓝色道印的妖物,哪里还坐得住。
连夜出了别院,央求守城的士兵用吊篮把他拉上城。
又到路县丞家中,把他从夫人的绣床上叫了起来。
路县丞新婚燕尔,折腾半宿,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儿就被叫醒,这脾气好得了才怪。
推开门,劈头盖脸把老仆骂了一通。
但听老仆说完缘由,他顿时天灵盖发凉,哪还管什么小娇妻,匆匆起身叫开城门去了别院。
第二日一早,路县丞家出了蓝色道印妖物的事,闹得满城皆知。
亲朋好友乌泱泱挤满小小的别院,众人围着桃树妖指指点点。
“路兄真是时至运来啊,得了这蓝色道印的妖物,献与镇守宫上仙,必能官进一步!”
“是极是极。就算献与其他门派上仙,也能获得莫大的仙缘。”
“我回家就跟老父说,这路家之主就该是叔父,他一把年纪,早该退位让贤了。”
路县丞是漓阳本地人,亲朋好友来恭贺他自然不恼,只乐呵呵地守着桃树妖,不让人群靠近惊扰。
忽然,院外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喊道:“知县老爷到!”
话音刚落,几个衙役便费力地挤开人群,护着一个身穿鸂鶒(音:西赤)补子的中年男子朝路县丞走来。
知县伸着手走了几步,抓住路县丞的手,一脸羡慕地说道:“路老弟,恭喜恭喜啊。”
“这可是蓝色道印的妖物,此等鸿运,步步高升指日可待。”
“兄实在是羡慕得紧。”
满面春光的路县丞,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桃树妖上收回,语无伦次地回道:“啊,县尊,劳驾劳驾,同喜同喜。”
正当二人要深入交谈时,一道虹光从天边激射而来。
转瞬之间,一个红脸壮汉御空而至。
因为速度太快,他落地不稳踉跄了几步,差点摔了个狗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红脸壮汉放声大笑,丝毫不为刚才的失态窘迫。
他一头紫色长发欢呼雀跃着,仿佛要活过来一样。
“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
“不枉老夫云游多年。”
“时也命也,终于等到你了啊,我的小可爱。”
说完,右手就要去触摸吓得缩成一团的桃树妖。
“住手!”
半空传来一声少女的娇呵,声音化作音线袭向红脸壮汉。
红脸壮汉顿时一惊,左手外翻,掌心现出八卦阵。
八卦阵光芒大作,把音线挡了下来。
一个白衣白裙的妙龄少女,手持玉笛从天缓缓而降。
仙气飘飘,容貌绝佳,宛如九天降临的神女。
少女挡在红脸壮汉身前,瞪着眼气鼓鼓地说道:“袁老头,休动吾徒!”
红脸壮汉定睛一看,一句国粹差点脱口而出。
怎么这么倒霉,碰上这位姑奶奶了。
只见壮汉脸色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从红转黑,从黑转青,从青转白。
最后,他叹了口气,用可怜巴巴的声音说道:
“鹤仙子,老夫徒留御空镜四百余载,开悟遥不可及,终身怕是止步于此了。”
“道界传言,仙子秀外慧中美丽大方,今日一见,果如传言。”
“仙子可否割爱,把这徒弟让与老夫,老夫定有厚礼奉上。”
鹤仙子淡淡说道:“袁来道长,既是修道中人,你应该知道,草木开窍,万中无一。”
红脸壮汉伸出一根手指,“一千灵晶。”
鹤仙子漫不经心说道:“这可是蓝色道印的妖物。”
红脸壮汉咬咬牙,把攥在手里的法宝露出来,轻轻抚摸一下,才万分不舍地说道:
“此乃小八卦镜,可阻挡御空境道长的道术攻击,愿献与仙子。”
“听说……”
眼看鹤仙子对出价还不满意,红脸壮汉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他凄然说道:“我看仙子尚缺飞舟,此宝名曰虹光,日行五千里夜行三千里,特赠与仙子,恳请仙子割爱。”
说完他掏出一件三寸长、浑身赤红的梭舟。
口中默念法诀,梭舟落地化为丈余长的飞舟。
鹤仙子盯着飞舟看了一会,又歪头想了一下,心满意足地说道:“也罢。”
“可惜,此徒与我无缘。”
袁道长弯腰拱手道:“多谢鹤仙子割爱。”
内心暗呸道,P的无缘,谁不知道你就是仗着师父来头大,趁人之危讹人钱财的。
臭表脸。
想归想念归念,袁老道还是一脸肉痛地把灵晶和法宝给了鹤仙子。
然后取出个看起来像瓷瓶的法器,默念几句咒语。
桃树妖在“呀呀呀”惊恐的尖叫声中,从十数尺高缩成半尺大小,飞向瓷瓶法器,扎根在灵土里。
桃树妖猛吸一口养分,抖了抖枝叶,用糯糯的声音叫道:“嘤嘤嘤,好虚浮呀。”
袁道长轻轻摸了下桃树妖的叶子,惹得桃树妖的树枝张牙舞爪一阵抵抗。
又重重叹了口气,袁道长一言不发对着鹤仙子拱了拱手。
然后一飞冲天,晃悠悠从天上飘走了。
缺少虹光加持,看起来甚是滑稽。
鹤仙子收了飞舟,把玩一会,转身朝人群说道:
“桃树妖已被袁来道长收为徒弟,自有一番造化,无事都散了吧。”
又转回身,对路县丞等人说道:“尔等护灵有功,不日镇守宫自有奖赏。”
“今后遇到此类情况,务必及时上报本州值守使,不得有误。”
众人诺诺。
在众人恭送声中,鹤仙子莲足轻点,跃上半空,又轻飘飘落在院外不远的白色骏马上,晃悠悠消失在天地间。
……
漓阳县城北不过十余里有群山。
方圆数十里,奇峰罗列,风景秀丽,漓水东流而过。
一条距河百余丈的官道一路向北延伸。
传说数百年前有鹤在山中证道,故得名鹤鸣山。
烟雾缭绕的鹤鸣群山中,一个年轻男子一动不动地仰卧在不知名的山峰上。
看模样约莫十八九岁。
只见他呼吸均匀,面部平静,仿佛熟睡了一样。
白昼过去,黑夜到来。
日月轮换,斗转星移。
一日复一日,一月又一月。
大雨滂沱,寒雪纷飞,雨水浸湿他的衣袍,白雪覆盖他的身躯。
他没有醒。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野草淹没他的身体,落叶遮住他的面庞。
他没有动。
藤蔓爬上他的身体,远处的草木在节节长高。
羸弱的蝴蝶在他身边飞舞,凶猛的大虫呜咽着匍匐绕道。
一年、两年、三年,不知过了多少年。
时间仿佛没有在年轻男子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衣袍依旧如新,面庞保持年轻。
清脆的鸟鸣声在山谷回响,山间小溪在淙淙流动,远处的山峦不时传来猿猴的吵闹声。
年轻男子睫毛轻轻动了一下。
缕缕阳光透过树叶照在他身上,暖暖的,有点刺眼。
他伸了个懒腰,缓缓睁开双眼,自言自语道:
“唔,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