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天,赵光美都在忙活着樊楼搞招商加盟的事儿。
整个开封,乃至于开封以外的所有角店酒肆,只要愿意交每年三十贯的加盟费,就可以食用樊楼的招牌,樊楼还会派大厨来工作和教学,品牌优势一下子就立住了,突然杀出来的十七种美酒更是吓死人,赵光美采用的是统一售价,事后给加盟店统一返点的模式,关键是物美价廉,从低端到高端一应俱全。
加盟费这么便宜,不加盟的才是缺心眼呢,况且樊楼派出来的那些个厨师,几乎清一色的都是从商行出来的,有清一色都是禁军中退伍的伙夫。
开食肆酒肆这种店铺,砸明火的闹事儿的多了去了,店里头有一個当过兵又有商行背景的人,多少也能管点事儿,而且人家樊楼是真教你新菜啊。
这还不算,赵光美甚至还拿出了秘密武器,凡是加盟商,可以得到一种神奇的黑色神秘水,炒菜的时候加一点,香得不得了(小规模制作的酱油)。
据说这些新式炒菜都是秦王殿下发明传授的,以至于天下人现在都在议论纷纷,这殿下,能治国能治军能赚钱,怎么连炒菜之道也精成了这样呢?
这一手偷袭直接给十三楼都干得傻眼了,他们之前不是没想过眉寿会重新杀回来的情况,但那大不了就再降价呗,眉寿本来也是高端酒水,只要他们握有渠道,京东京西两个道的中低端用酒肯定还是会被他们垄断的,在渠道上他们已经与那些小的角店都结成利益同盟了。
谁成想他居然玩这一手啊!
那些个加盟店,在有了酱油这样的神器之后,炒出来,或是炖煮出来的菜,有些真的会比他们这些高端酒楼还要好吃。
这简直都让他们不能理解。
想偷师吧,但酱油这东西毕竟没开始大规模生产,只有控鹤军中小规模秘密生产了一点,一时半刻的他们也偷不到秘方。
他们十三楼这一回,彻底的成了笑话了。
“殿下,临县楼的李掌柜,求见。”
赵光美头都没抬:“不见,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我么?”
“他等您一整天了,说是,他们认输了,愿意从此退出酒业,将十三家酒坊以总价一百万贯的价钱卖给商行,若是商行觉得不满意的话,这个价格还可以谈。”
赵光美闻言,似笑非笑地瞥了孙连城一眼,道:“你也是商场上的老手了,你觉得他给出来的这个价,老实么?”
“那必然是不老实的,眼下他们的资金应该都已经成问题了,那酒坊,几乎是开一天赔一天,我听人说,他们十三楼可能也要打算将酒菜降价,或是转型,做……皮肉生意了。”
“皮肉生意?皮肉生意可是不合法的啊,你跟他说一声,谁敢往这方面转,我就弄死他。”
是的,宋代,至少宋初,民间商贾明目张胆的搞黄色是违法的。
妓院是官营的,女子的来源都是战俘,基本上都是契丹女子,柴荣和赵匡胤都不会把汉人女子当战俘玩的,很多人不太知道的一件事是,五代宋初时不止辽国会来中原打草谷,其实都是互相抢的,谁也没比谁更文明。
再有就是酒楼了,严格来说酒楼里的姑娘其实都是陪酒,陪饭菜,以及表演舞蹈,陪客人唱歌的,还真不是卖身的,至于说有没有卖身的情况呢,有,但都是偷偷摸摸,而且名义上都是双方你情我愿,最关键的是这里面这些女子一定都是自愿,不存在所谓卖身契这个说法,逼良为娼的话更是重罪中的重罪。
好像这玩意在一千年后是叫公主。
至于更高级一些的,什么点花,支酒,类似于李师师那种高端货,什么所谓的词曲大家,这种高级的玩法宋初还没有呢。
当然了,要说民间偷着卖身的暗娼之类的有没有呢?那当然是有,但要说十三楼这么大的体量这么大的买卖要是敢明目张胆的来这一套的话,那,自己可是非得弄死他们不可了。
咱大宋总不能堕落得这么快吧。
事实上绝大多数封建王朝,至少在王朝初期搞黄色都是违法的,一个冷知识,对搞黄色惩罚最狠的朝代其实是清,清初扫黄之严格,开妓院,如果是逼良为娼,甚至是要夷三族的,比现代都狠,而且是真抓,真杀,绝不只是喊口号。
只不过么,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一般刚开国的时候都是严厉打击,初期以后各种合法的擦边生意就会大行其道,中后期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晚期就会完全合法,王朝的末期,城市里的女人就全是卖的了。
这玩意的数量其实基本和社会的压迫、剥削程度成正比,所有的王朝都一样,谁也不比谁高尚,也谁也不比谁下贱。
当然,这只是古代封建王朝的特征。
“若是不能往皮肉行去转行,那……臣以为,他们给出的价实在是不怎么老实,要臣说,二十万,买他们的酒坊,他们应该也是能卖的,说真的他们,实则已经是被逼到山穷水尽了。”
赵光美却笑着道:“你啊你啊,还是那么的善良,你帮我跟他说,见一面就算了吧,我出三十万贯,不只买他们的酒坊,还要买他们的酒楼,若是他们愿意卖,你就跟他们谈一谈,我就不出面了,若是他们不卖,那就算了。”
“三……三十万?这是,是买十三家的……价钱?”
“废话,难道还能是一家么?”
“这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卖?”
“怎么不可能,他们最近应该都不少赔吧,淮南现在闹水灾,我听说他们此前购买了十万石的粮食?这算囤积居奇了吧,是不是该放出来啊,再加上他们此前又扩建了酒坊,我粗略算一下,此前的半年时间里十三家酒楼总共花出去四十几万贯,而最近两三个月他们应该是没什么进账,连工资都赚不出来的,手里,应该快要吃空了吧,否则应该也不会主动来找我认输。”
“可就算是手头缺钱,也没理由……”
“他们不是跟开封府借了公廨钱了么?连本带利,是不是得还啊,公廨钱要是还不上的话,是不是可以派捉钱人来着?开封府,现在是不是普哥在暂管啊,他是不是枢密使啊,商行的利润的三分之一是不是要分给枢密院做军费啊。”
“啊~”
臣,明白了。
所谓的捉钱人,就是专门帮地方官府收账的,毕竟公廨钱这个钱吧,历朝历代走的都不是明账,甚至有些朝代一度都禁止过,只是偷着在放,那地方官府自然也就不能明目张胆的收账。
所以这笔钱往往会通过一个捉钱人去完成放账和收账,而这个捉钱人呢,明面上的说法一般那自然就是各地的乡绅或者爱国商人了,不过实际上吧,古今中外,收账的那不都是同一种人么。
只不过这些收公廨钱的捉钱人,背后有地方官府撑腰,做事会更嚣张一点,反正至少把人逼到卖儿卖女这个地步肯定是没啥问题,那业务都是相当熟练的。
“十万贯的公廨钱,连本带利,一年就是二十万贯,他们恐怕还真拿不出来了,而开封府除了咱们商行,谁还敢去买他们的产业呢?所以……若是开封府真的派捉钱人催收他们的公廨钱的话,他们除了低价卖酒楼之外还真是没别的路可走了,殿下,手段高明啊。”
其实十三楼之所以借这十万贯本意是跟赵光义和开封府示好的,事实上那些钱根本他们就没动,按说以他们的流水,一年时间二十万贯的利润本是很容易的事儿。
谁成想如今赵光美这么一出手,就成了他们催命符了呢。
如果是赵光义在执掌开封府,可能也不会这么难为他们,可谁让现在暂管开封府的是赵普了呢,这件事情上赵普跟赵光美才是真正穿一条裤子的。
于是孙连城出门跟这李掌柜一说,那李掌柜顿时就是俩眼一翻,嘎的一下就晕了过去,据说救醒之后就中风,半身不遂了。
十三家酒楼里,有两家的掌柜当天晚上就上了吊了,不过老婆孩子和仆人把家产卷吧卷吧一分,第二天还是得拿着酒楼的房契地契去找孙连城卖去。
剩下的几家,倒是也没出啥幺蛾子,虽是不甘,但他们眼下确实已经是一点招都没有了,酒卖不出去,酒牌白买,酒楼现在高消费一律没人来吃,门可罗雀,开一天赔一天,都已经投降了,难道还能怪人家秦王殿下斩尽杀绝么?
三十万,买下他们十三家酒楼和酿酒工坊,说实在的就开封目前这个房价,转手随便卖卖,一两百万贯跟玩一样。
至此,十三楼彻底成为了历史,一场闹剧就这样连点水花都没溅起来就落下了序幕。
不过说实在的,如果不是税务改革用开封的酒税做了个试点,这些人,哪有资格让赵光美在他们身上废那么多的精力,让赵匡胤和满朝文武都为了他们而浪费精力呢?
本来,跟赵光美也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也不是什么人物,不过是因缘际会,踩着扣了罢了,赵光美所使的手段虽说称不上光明正大,但确实也是纯粹的商业手段而不是以权压人,就连那些惦记着找他茬的御史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然后这个事儿也就过去了,也就没人提了,这些人的背后固然是肯定有人,但在赵光美的面前有谁肯定是都不好使了。
然而此件事了,另一边却是按下葫芦又起了瓢,赵光美也没想到,眼下这满朝文武,所急切的居然不是淮南的水灾,赵匡胤特意定下了“凡遇灾情,地方知府可就地解军粮赈济灾民,无需汇报请示且此永为常例”,这么大的事儿,大家谈论了两天都不到,居然就这么过去了。
当然,确实也是眼下大宋的军力强横,军粮什么的赈济了就赈济了,淮南那地方虽然毗邻南唐,但借给李煜几个胆子,他难道还敢趁此机回寇边?
所以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好讨论的,就官家仁德就完事儿了,大家比的就是谁拍马屁能拍出花来。
这年头的知府也不可能有人有那么大的胆子会假灾情之名义私吞军粮,谁敢这么干那些牙兵非得把他全家放风筝不可。
北宋中后期倒是有可能。
眼下,朝中文武,尤其是朝中的文官们,谈论最多,争辩的最为激烈的事情,居然是他找王溥写的那个评书和戏文。
也即是李存勖和李嗣源谁应该是白脸谁应该是红脸,谁应该是好人谁应该是坏人,谁应该是明君谁应该是昏君的问题。
反正这俩人都不算是寿终正寝,结局上看俩人肯定都不是那种没争议的圣主了,以至于这个事情本身还真就有这个讨论和发挥的空间。
一开始还是和善的文学、史学交流,不过后来大家互相之间讨论的特别激烈,甚至不惜在政事堂就公然的吵架,这,却是连赵光美都有点意想不到的了。
甚至就因为这个戏文,小说的修订,其实进而反过来已经又影响唐会要,这种正经史学的修订了,进而这事儿莫名其妙的就成了朝堂上的一个大争端。
百官们连淮南赈灾的精力都分出来掰扯这点破事儿上来了。
当然,事到如今谁都看得出来,这哪是在争论什么故事啊,分明已经是一场大议礼了。
史这个东西,毕竟是后人写给后人看的,史学,史料,这东西本身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这些史料背后所承载着的史观,如何去评价李存勖和李嗣源,这里面牵扯到一个史观的问题,而史观的本质又是政治生态观。
本来么,赵光美就是想把现有的残唐五代史,给改成杨家将那样脍炙人口的评书和戏词,大纲那是赵光美整的,又找来了王溥主笔。
那王溥毕竟是进士出身,文笔没的说,又当过枢密使,至少纸上谈兵的能力肯定是有的,再加上他又编写了唐史,肯定是最懂历史啊,那这履历、经历、阅历,不比罗贯中强多了?事实上他按照赵光美的大纲认真写,写出来的东西还真就不比三国演义来得差。
不管是评书还是戏曲,这部由王溥创作的残唐五代史现如今都已经是大受欢迎,朝野上下对此也有共识。
前半段本来好好的,然而到了中后期李存勖重用伶人,李嗣源率兵反叛这一段的时候,这个事儿突然就闹起来了,因为传统史观中其实一直都是,李存勖是暴君独夫,丢天下实乃咎由自取,而李嗣源才是个好人,是仁德君王的。
这其实是一直以来的文人史观,也是符合儒家那一套价值观的,亲贤臣,远小人么,伶人不读书,自然就是小人,这都已经快把李存勖归到汉灵帝那个档次去了。
可这样的话,这戏根本就不用演,光是传出点风来军中的将士们就受不了。
凭什么两拒契丹,又灭梁、灭蜀的李存勖不是英雄?
那李嗣源,他干了啥了?什么特么的休养生息,与民生聚,那后唐不还是照样完蛋了么?
凭什么他一个起兵造反的乱臣贼子反而还成了仁德君主,这说得通么?将士们朴素的三观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儿。
再说这样的本子赵匡胤也不能过啊,李存勖毕竟是被兵变搞下台的,本质上其实还是骄兵驱主帅,悍将逐君王,赵匡胤现在最怕的就是这十个字。
这戏,可是给将士们看的。
这牙兵造反的事儿怎么还能美化呢?李嗣源要是好人,那他起兵造反难道还是对的了?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赵光美起的这个头,赵匡胤又在后面推波助澜,所以那后面才会有一部分文人揣摩上意,开始就此事去逼迫王溥,这一逼,又直接逼出来一个大团,然后,就这样了。
这事儿现在早就不是戏文的事儿了,而是皇帝到底该不该重贤臣,远小人的问题。
然后赵光美就莫名其妙的也给拉下水了:特娘的说谁是贤臣说谁是小人呢?来来来你给我说明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