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弓弦响动。
一支破甲重箭飞跃百步,准确地扎在箭靶的红心上,就连箭靶都晃了几晃。
紧接着又是“砰砰”接连几声,
一支又一支箭飞出,将红心扎了个通透。
“应元兄,好箭法!兄弟我自愧不如!”一个黄脸膛,身材高大,胳膊上能跑马的汉子鼓掌叫好,听口音,像是辽东来的。
“得功兄,你可别这么说,谁不知道你黄得功,刀箭双绝,十二岁就上阵砍鞑子,我孙应元倒是佩服的很。”
回话的人,是个国字脸、剑眉、手长腿长、身量同样高大的青年,体格健壮的像一头小牛,眼神坚毅。
“得了,你俩就别互相夸奖了。眼看就要到了饭点,再练一会儿刀,吃饭去吧。”
又一个辽东口音的青年走过来,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说话间,脸上带着笑,手里拿着一柄制式腰刀。
“还是遇吉说的有理,这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要不是没有军令,为了一口饭吃,咱弟兄何至于在京营蹉跎半年?”
黄得功想起这番调动的事儿,就气不打一处来。
本来他在辽东经略亲军营干的好好地,虽然是个总旗吧,上面有经略看重,下面有弟兄供着,那叫一个舒服。
偏偏兵部侍郎袁可立提出整顿京营,从各处选派精锐进京,与经略相熟,加上他也确实能打,积累的军功不少,这才调了他进京。
刚进京时,他贼兴奋,看到袁可立从各处筛选的精锐两千余人,他也暗暗下定决心,要立功,要上进,要让近在咫尺的皇帝陛下看到他,听到他的大名。
没成想,刚立营半个月,袁可立被赶下台了,接着上任的崔呈秀,是阉党,和袁可立不对付,紧接着,辽东经略也换人了。
他们又成了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人,连营地也从城中的小校场,迁移到西山附近的破营地。
要不是胸怀大志,忠诚有加,不想当逃兵,他早跑了。
他能遇到孙应元、周遇吉,成了朋友,也是英雄惺惺相惜。
“嗨,既来之,则安之,你也别抱怨了,如今听说皇帝陛下病重数月,我们这当兵的,还是少些牢骚为好。万一被外面看管的人听到了,反而不好。”
被称作遇吉的,全名叫周遇吉,他不让别人发牢骚,其实他最着急,因为他有老婆,那俩都还是光棍儿。
有了媳妇,肩上的责任大了,人也会逼着自己更加沉稳,遇事三思。
相比黄得功,他不算那么倒霉。他打过关外鞑子,却没什么出身,也没有黄得功那么幸运,拼了这些年,也还是个总旗,甚至还不如比他小好几岁的黄得功。
黄得功起码还曾经是经略身边的亲军营,他呢,边缘无名总旗一个。
要不是袁可立检录过往军功,亲自派人点选,他还不一定能赶上这好事儿。
对的,他觉得不用在辽东担惊受怕,到京城很好。起码,媳妇不用每日担心,他出去了就回不来。
只是,京城什么都要钱,他现在这个情况,只能保证家里能揭的开锅。
要不是孙应元家是京城附近的,能够经常帮衬着,估计更难。
“得了吧,你难道想一直这样?再荒废几个月,这满大营两千多号精锐汉子,非得弄废了不可。
别说几个月后了,就这半年,现在还有几个能坚持练兵的?你难道不知道?孙兄,你来说说。”
黄得功不是不知道周遇吉说的是实情,牢骚没有什么用,但是他们人微言轻,眼睁睁看着九边来的精锐,都快混成原先京营的兵油子了,很是痛心。
孙应元是知道京营腐化速度的,或许正是因为这两千多人不好管,也不好分,到如今,还是袁可立在时,分的四十多个总旗,分别管着,上面始终没个说法。
他估计,是兵部前怕狼后怕虎,遣散吧,好不容易选出来的精锐,费用耗费很大,一个弄不好,就变成了兵乱或者遣散路上的匪乱。
找人管着吧,派谁来呢?兵部不相信勋臣,清流不相信阉党,谁也不想这么一大支战力强大的武装,被单独掌握。
索性还是保持原状,让他们混吃等死的了。
原因可能是这样的原因,但话不能这么直接明明白白的说。
在场的三人,谁不是脑瓜子叫得响的人,就连黄得功发牢骚,也是看到了问题所在,没什么法子,这才发牢骚,吐吐槽。
“周兄说的对,不管别人怎样,我们管好自己队伍就行。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时时做好准备才行,接着练吧,练完吃饭!”
三人商量一阵,将麾下聚集,开始练刀阵。
刀光耀眼,如山而进。
“三位总旗,兵部来了人,有调令,请三位一齐听令。”兵部安排守门的小兵跑了过来,高声禀报。
孙应元、黄得功、周遇吉面面相觑,不知道兵部调他们三个总旗官有什么用。
京城里勋贵多如狗,官员跟蚂蚁一样多,他们三个,也就在这个特殊的大营里,大家相互抬举,才勉强算是沾到了军官的边儿,在外面,什么也不是。
“有具体说什么事儿吗?别的总旗得令了么?”孙应元问了一句。
“那倒没有,只是让三位尽快前去。”小兵知道的不多。
三人各自挑了个亲信,接着组织刀阵训练,这才一齐去往中军帐。
果然,中军帐里,除了兵部的人,就是他们三个。
“本兵有令,调总旗孙应元、总旗黄得功、总旗周遇吉,擢升百户,入信王府,补充护卫缺额。令至即行,不得有误。”
来人是崔呈秀在兵部的亲信,一本正经宣读完调令,换了一张和颜悦色的笑脸:
“三位接令吧!真是没想到,你们三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总旗,也能和信王、本兵搭上关系,有这路子,早说嘛,早说咱们不就可以多多亲近?
崔尚书另有赏赐给三位,拿着,莫辜负了尚书的一片苦心。”
来人原本一直称呼崔呈秀为本兵,看着几人一脸茫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说到最后,索性就说的更明白些,点名是“崔尚书”。
赏赐孙应元的,是一柄两石弓,一看就是名家制作的好弓,山桑木为弓臂,铜为峭,上好的牛筋做弦,简单又实用。
赏赐给周遇吉的,是一把仿唐的直刀,钢口很好,乌木做鞘,同样简单实用。
赏赐给黄得功的,却是一坛好酒。
孙应元三人面面相觑,赏赐的都是好东西,正好是各人的爱好,但是收不收呢?
这事儿的诡异之处就在于,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调进信王府,公布调令为什么不在校场营地公开宣布,为什么高不可及的兵部尚书会突然给他们赏赐。
怎么看,怎么诡异,越想越是诡异。
兵部来人有些不耐烦,鼻子里哼出来一句:“嗯?”
声音拉的很长,尾音逐渐向上。
黄得功最先反应过来,伸手接过调令和赏赐,他认得兵部调令长什么样子,也不认为堂堂兵部尚书会在大营里,对他们三个下什么黑手。
孙应元,周遇吉见状,一齐接过,口称遵令。
“那就现在跟我走吧?给你们半个时辰,交接好营中事务,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孙应元抬起头,小心地问了句:“那我们的部下,交接给谁?”
“呵!”兵部来人随口说道:
“这个倒没说,你们指派个人先管着吧。”
“只需要记住一件事儿,是崔尚书提拔的你们,要感恩!
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