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璞离了京,留下这座城,长安的夜晚,依旧是歌舞升平,繁荣不断,一切如旧,日头从护城河的东边升起,在西边落下,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闹街茶馆。
乐山与谢筚迎面对坐着,为了请她来喝这口茶,谢筚特意请了半日的假,专门到她公干的路上堵她来着。
“你那个事我不都跟你说了么,”乐山坐不住,喝了他这杯茶,意义可就大不一样了,“各司都有各司的规矩,你府衙里的事,我哪里插得上手,你说你要是缺个人手,我现在便能放了马,跟你过去了。只是这别的忙,也不是想帮就能帮的,况且吧,我也没这能耐啊。”
“怎么就管不了了,陈营头,我且问你,你管的是城里的秩序和老百姓的安危吧,你整日东家跑西家去的,管的不就是这些皮毛的细事吗,你说你管不了,这个话,我自然是不信的。”
嘿,“我说小谢你啊,你既然知道是皮毛尖上的事,你自个儿怎么不去料理了。你可不是明知自己是没办法的不是,你找我去,倒时别说事情办不办得成,届时,是要置我于何地,何必呢。我这里与你明说了,我是不像你的,家里没有荫勋,上头无有朝里做事的兄长,更没有景气的家伯,你觉得为难、举步维艰,我这里又何尝不是,所以这个事啊,就听我一句劝,先搁着吧。”
谢筚没有接话,茶也不想去喝,望着她,活生生叹出了一口气。
“你看,你觉得我说的也是有道理的是不是,连你尚且都没有办法,又要叫我怎么去偏帮?”
说到这里,难为谢筚这样斯文的人,也恼红了眼,只得坐在这里长吁短叹,束手无策,一丝办法都没有。
其实谢筚手里这案子本也没有那么复杂,原是一大户人家的奶嬷嬷联合着自家儿子背着这家主子,偷了主子的一两处私产铺子,中间流程不合规矩,又恰巧遇见了黑户,做交接时没谈拢,黑户吵着闹着要报官,官没来得及报成,便被这奶嬷嬷的儿子给失手打死了。
按律来说,这奶嬷嬷的儿子是合该判刑的,但凡这奶嬷嬷身份没那么紧俏,这事就能明了地办了,偏偏这胆贼肥的奶嬷嬷不是旁人,正是镇国公府沈家的奶嬷子,细打听才知,事情何其赶巧,这奶妈妈还偏是奶着沈小侯爷的那一位,便是顾着沈家的脸面,魏夫人就是再气,也只能撒在里头,面上一两句话,就叫府衙这边放人了。
乐山的话可能说的重了些,但道理是明朗的。
谢筚却不听,他道,“小陈姑娘,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畏手畏脚了,这一点儿也不像你。”
像我。
乐山被他说笑了,“哎,我问你,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说这话有什么根据。”好好给他分析才是,她蘸了一点儿茶水来,给他述里面的关系,“你以为闹了这笔官司,关的是那犯人沈石,仔细想想吧,朝中局势我不多说,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也显得卖弄,挑最明朗的一点给你听,沈家那个魏夫人,你我都知她不是什么好惹的人,面上是她发的话叫放人,那没错,呵,区区一个诰命夫人就压制得你们偌大府衙没有说话的权利了?”
“魏夫人后面是整个国公府呀,小陈姑娘。”
乐山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可算想明白了,你道这放人的主意只是这区区一个闺围妇人的见地,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话是魏夫人放出去的,主意不一定是她出的,为何,为何小小一个人命官司劳沈家这样重视,我的小谢筚哎,你仔细想想吧,这犯人的老母亲曾经奶过谁?”
“你是说,沈璞?!”
乐山轻轻点了点头,凑过头来跟他说,“沈小侯爷如今归属东宫,便正是这样紧要的时段里,沈家是断然不会叫礼部或谏言大夫那些文官们跳出来挑出一步错的,半个字都说不得,里头乱着呢,都说行差踏错,会毁一盘棋,有多少人看着这里,怎么就偏偏是你这么死心眼,揪着不放呢,你就说,你额头上那淤青,是不是被你家老父亲砸的?”
谢筚语歇,“不是,”唉,“被我家二哥哥打的。”
“学学你大哥吧,”谢语中虽也是个直肠子,但好歹不掺和这些事,“他想事多简单,当下时局,做坏人不好做,可是做这烂好人,也不易呀。”
“学他,”谢筚摇摇头,“大哥他也好不到哪里去,终日无事,却与元家那元三一般厮混,看着像是极其痛快的。”
乐山抿嘴又笑了,喝了一盅茶,“你这小子,小小年纪,秉性倒是根正,也不知是好事是坏事。”
谢筚可不认她的话,“自是比不上陈大小姐你的。”
你看事多通透。
至此,这盅茶喝到这里也就结束了,乐山与谢筚一道下楼,谢筚脸色不好,道理是明白了,只是心里仍太不痛快,“那沈石就是个十足十的恶人,从前就是小官司不断,这回要是放了出去,只怕是愈发变本加厉,还不知道要怎么闹事。”
越说越来气,气得直甩袖子,“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当心!”
正要出门去,也不知从哪里就掷来了一把剑,乐山推开了谢筚,轻轻转身便躲过了这剑。
“谢筚,也别世风日下了,你看看我这一天天的,遇见的都是什么事。”
从那不远处,忽冲来一身华贵穿戴的小姑娘,剑插在了门上,她冲了过来,拔了剑,嘴里喊着看剑,便要与乐山撕打。
乐山躲了两下,躲到了街上。
这小姑娘。
乐山抽空打量打量了她的身份,这人一身戎装,手脚利索,腰间佩玉乃是宫中御赐,唔,确实认不得这人,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此人的身份自然不会简单到哪里去。
随她闹了两下,见她气力有些不足,乐山便使了使力,推她推开了她几步,她站定,问,“小丫头,你是哪一位?”
“你还配不上与本县主说话!”
这里当街正闹着事,本应轮到巡防营来归管的正主就在其一,这一下子,看戏的人便更多了。
因地段正位处闹市,这里一闹,来往通行瞬间被堵死,半点见不得流畅。
恰此时,堵在外围的人不少,沈国公府的魏夫人便是其中一个。
“琴妈妈。”魏夫人挑开帘子喊话。
“哎,夫人。”
“前头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像是荣安县主与东城那位的陈大发生了冲突,正打着呢。”
“陈大?”魏夫人嗤之以鼻,从前没少听十二在家念叨,“这样的女子,倒是教坏了不少人。”
琴妈妈不敢应声。
魏夫人放下了帘子,“去递路牌,叫那边尽快清一条道出来,可没有这个闲工夫在这里等。”
“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