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璞勾了勾嘴唇,“聊胜于无,让你操心了。”
这又是什么话。
“我不该操心你?”
他微微俯首,似是被她突如其来的小脾气逗笑,声腔里拖出一声长调,“嗯?”
不待乐山反应,他已然自问自答,嘴角笑意未下,“没有人再比你适合关心于我,你的话,我应该听。”
他要听,她却不想说了。
她避开了他的视线,这人的目光太过透彻,“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什么都在你的算计之内。”
乐山转过了身去,拿背对着他。
凉嗖嗖一只手忽然按在了她的脖子处,呼吸之余,他另一只手便从她的腹下伸了过来,摸了一圈,贴在了她的腰身上。
“嘶,凉。”
他将手从她的脖子处拿下,却不规矩,成怀抱之势,他从身后抱住了她,拿下的手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没怎么使劲,但乐山仍是随着他的动作转过了头,与他的视线对上。
徐徐看了她片刻,他松开了手。
他松了手,乐山却没有将头扭回去。
他的眼睛里其实也没什么,有层软乎乎的情意,对视少许,明显看见他的神情从起初略夹的一丝清冷完全化为柔情。
她察觉出了,他有些想吻她。
便凑过头来,真的吻了吻她的额头。
嘴唇擦了擦,他松开手,亦松开了这个怀抱,带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檀木香。
“这是跟我闹脾气了。”他说。
“没有”
他这时不知从哪里来的劲头,竟坐正,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乐山,七爷我这个性子非一日之功,朝花夕拾,没有这个必要,古话常说,儿时的心性堪看一辈子,认识你之前,我便是如此,也不能与你在一起后说改就改了,这样的七爷委实算不得多好,你且慢慢受着,相处久了,总归就能接受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正经说两句话,她以为,他在讲情话。
他自称自己是七爷,这样的称谓家里人估计会唤,外人鲜少如此喊他。
乐山便被他弄得心情释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的七爷。”
他微侧过身,将交叠的腿放下,从座上站起,伸手拉了她一把,“过来,给你看些东西。”
乐山知道他要给她看什么。
说是从山东寻来的细小的东西,从昨日到今日,说了不知道有几回。
原也以为是细小的玩意,却不尽是。
有一杆矛枪,还有一面护身软甲。
摆在正上方,有一柄红木盒子,他对她说,“打开看。”
是一把剑,一把似曾相识的剑。
“这把剑倒是费了不少心力,”好剑难求,他看不惯她手里的剑,也看不惯她手里终日佩戴着的是别人送的剑,“提来我看看。”
乐山情绪翻涌。
都说有些事前世今生不会变,本早已注定好的。
这把望川剑是他前世送给她做定情信物时用的。
她问了同样的话,“侯爷,同袍同泽,你可知送一把剑于我这样的江湖兵家意味着什么?”
他笑了,“哪能这样说自己。”
她执意想听他答一答,又问了一遭,“意味着什么?”
她的表情过于认真,这个人一旦遇到一桩事认真,便连眉梢都是紧俏的。有些模样,不然做事别人也就真把她当作一个妙龄的女子。
小小年纪,有孤勇之势。
这是他最喜欢的。
他替她抚平了眉梢,用大拇指按住,“哪有那么多的疑问,除了觉得适宜,还能有什么。”
“就这样?”
这丫头,“不够?”
“嗯……”
他直接从盒匣子里拿出了剑,双手捧到她面前,笑了,“女侠在上,小生身无长物,亦别无所求,一副身家,从今往后,这条命也就是你的了。”
不过一句戏文里的说辞。
她却快要哭了。
所爱隔尘世,尘世皆可渡。
她自始至终,就想听一句他前世里对她的交代。
因为他这句话,她会觉得,这一辈子重新来过,原来,都是值的。
“将军在上,本侯以赤胆之心,不负神明。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两心却同之,自今已往,吾随汝共患,魂梦亦相接。将军,我知你心意,配以此剑,证我之心意,如此而已。”
前世他是这样说的。
记得太深刻,以至于现在还记得,一字都落不下。
前世也好,今生也好,她是一个持剑人,持剑有魂,他托付一身愿做她的刀下佩。
“沈璞,”就差抹眼泪,“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不过你要再等等,等我家阿娘的事结束,她安定了,我便即刻嫁给你。”
他手抖了又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宁,你再说一遍。”
乐山抹了一把眼角,又哭又笑,“你没听错,不过效期是三年,届时我就是如齐深般,是个老姑娘了,你莫要嫌弃我,也莫要变心,知道吗?”
这是今晚听到的最让他哭笑不得的话。
被她一扰,全给忘了,原效期还有三年!
她这哪是什么答应他的话,细听去,分明是在婉拒他。
他等得起,就怕她,等不起。
“剑都送了,自不会负你,若是此话有假,你只管拿这把剑来砍我,我不躲。”
“嗯,好。”
他替她擦眼角,她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片刻恢复如初,转过身去正把玩手里的剑。他在身后,一颗心,仿若从九天坠入地河,又忽从地河直升九霄。
“我想给这把剑起个名字。”
“随你。”
“就叫忘川。”她于是说。
…………
第日晌午。
今日刘氏的身体状况渐好,呼吸均匀,能食得下一整碗的汤药。
沉芫的眉头终见得一丝喜意,过来同她说话,“长宁,母亲像好些了。”
“这便好,你多侍候侍候。”
“嗯。”
她有话想说。
乐山迟疑片刻,还是由着她说了,“元家那边”
“不是他,”沉芫摇了摇头,“我是想说,待母亲……我想带着她回去,姑苏的山清,我想陪着母亲,在那里待个几年。”
“好,我答应你,待三年,三年足矣矣。”
从刘氏的房里出来,遇见了正在院内侯着的陈潇。
他也是来探望刘氏的。
母亲从前那样待他,他还有这个心,比起其他两个,是很难得的了。
乐山推着他出门,“日子总是要过的,你不必这样辛劳,我算了算,大抵明日为你请的大夫也就到京了,他主治腿疾,你回去准备准备,听我的,能看就看一看,真看不了,也就算了。”
陈潇许久没回她的话。
乐山看不见他的表情,以为他仍是不愿意。
“二哥”
“看。”他抬起了头,眼里含着雾意,说,“反倒叫你安慰我了,看便是。”
“嗯,”会好的,“你的腿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