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公主出家,是桩异事。
旁人或许不知道,乐山多少知道些,华阳公主曾就在沈璞的帐前伺候过,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沈璞的母亲钟意谁,是明面上的事。
华阳公主因何出家,内里她隐隐有了简单的猜测。
这几日忙碌,因休息了多日,巡防营落下了不少事,每日出营入营,便没有时间与沈璞见上一面。
她没有时间去寻他,他也不来寻她。
似过了黏糊的劲头,月前他日日来找她,现下,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便是信笺也没有一封。
再见面,已是冬日。
数九寒天,乐山在檐下怔神,问兰从身后过来,给她披了件披衣,“小姐,看着要下雪,路上回来注意些。”
乐山抬头望,空蒙蒙一片天。
“要是下了雪,回来的便晚些。”
“好,小厨房给你备着,回来用膳吗?”
回吗?
“回。”
齐深今日离京,乐山前去送她。
草木枯深,风色静穆。
“吁。”
乐山牵住马头,侧身下了马。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怎么会。”乐山向她走近,“相识一场,总要来送送。”
齐深有话想说。
望了乐山半天,却没有说出口。
齐深端过酒来,递了一杯给她,神色不自然,“你手伤好了没?”
“小伤而已,早好了。”
乐山与她碰杯,衣袖一挥,酒水倾刻倾洒开来。
“那便好。”齐深自饮了半杯酒,后半杯学她,悉数撒在了黄土之上。
乐山笑,“既是回去,就安生些,这些年,就莫要再入京了。”
她又是良久没说话,“我走了。”
“嗯。”
“我走了,”她有牵挂,道,“不知道再见又是个什么光景。陈阿宁,若有可能,”说来沧海桑田,“帮我照顾好他。”
不求照顾,但求兵不见刃那天,能够手下留情。
乐山答,“放心吧,”除却她这份牵绊,真要算起来,这世她与李邈见面不识,前世却有数十年的交情,“定不负君之所托。”
“好,好,好!”
她畅快笑开,扔了手里的杯盏,一个转身,上了马,“启程!”
“一路顺遂。”乐山站在军队外侧,望着她遥去的背影轻轻吐了一句。
铁血的人,交情从来就是这么简单。
曾拿拳头互殴过,曾拔刀相向过,只是这些微不足道的事,却没人放在心上。
一路顺遂,事事如意,齐深。
送完了人,乐山牵着马准备入城,走了两步,遇见了正踱马而来的人。
“长孙将军。”乐山唤他,“你来晚了,人已经走了。”
他坐在马上,望着她,腼腆地笑,“我不是来送人的。”
“嗯?”
“我是来接人的。”
乐山迎风望向他,见他的头顶飘来两片柳絮。
她爽快地上了马,“下雪了,入城吧。”
“嗯。”他乖乖地答。
今夜下雪,满天飘着,街上的人少了多半。
已是后半夜,乐山刚结束巡街,换了衣衫,牵着马准备回去。
“陈营头,雪下的挺大,记得带把油纸伞。”守马厩的老伯对她说。
“没事,骑的快,一会儿就回去了。”
刚出营,没设防,耳边忽传来一道爽利的破风声。
乐山后仰,躲过了这一剑。
丢开了马绳,她拔出了剑,剑出鞘,饮藏声,迎面接过了对面这人的剑。
以剑抵剑,乐山被迫退后,直直退了一尺,贴靠在了墙上。
乐山邪魅一笑,“进步不小!”
“承让。”流光抛开了剑,顿时与她拉开了距离。
“试试?”
乐山挥剑直上。
就这般,漫天飞舞,乐山与他比了一场。
扫平了这一片空地的薄薄积雪,还没有分出胜负,这个时候,忽不知道从哪里跳来一帮暗卫。
帮着乐山,向流光追去。
乐山愣在了原地。
她收了剑,回过头看。
怪不得呢,沈璞来了。
大抵是认出了流光,不远处马车面前的扶九吹了一声哨,倾刻,这些暗卫都消失了。
好久没见沈璞,既是看见了他的马车,她也欢喜。
她嘴角上扬,对流光说,“回府等我。”
“嗯。”
乐山大踏步向沈璞的马车方向走去,揭帘子上车前,她对扶九说,“帮我牵着马。”
她的马受了惊,躲在墙角,东跑西跑,摸不着方向,迷糊了。
“沈璞!”
方比了一场,再看见他,乐山一身的欣喜无处安放,还未见人,先高声唤了他一把。
只是一腔热意在看清车内的人后,便立即散去。
沈璞是在车内没错,可是他身边却还坐着个人。
竟是华乐。
乐山的脸色大翻转,很是不耐烦看见他,直问沈璞,“他怎么在这里!”
沈璞没应她,而是向她伸过手去,说,“怎么落了一肩头的雪,过来。”
乐山没来得及坐下,他便俯身过来,替她拍去了肩头的雪。
乐山一把按住他,让他坐稳。
使力不小,沈璞的肩头被按的生疼,被迫坐下,复抬眼去望她,只见她一脸狠意,模样决绝。
乐山才顾不得肩头有没有雪,她像捏小鸡一般,单手揪住了华乐胸前的衣襟,生生将他拎起。
二话没说,乐山便把他扔出了车外,“给我下车!”
“爷”
幸是被刚牵马回来的扶九接住,他才没有摔得很惨。
乐山就这般,挑开了一半的帘子,弓着身子,站在车门处,眼里嗜了血,朝这个娇滴滴的华服娇人吐了一个字,从胸腔发出的积韵之声,“滚。”
不光是华乐,便连抱住华乐的扶九也觉得头皮发麻,有着被惊凉的错觉。
华乐回了神来,从扶九的怀里退开,故伎重演,这回是真的哭出了声,“爷。”
乐山冷冷地看着他。
正看着,身后帘子被掀动,她侧身去看,车内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腰身。
乐山很不情愿,但还是让了开来,最后狠狠又望了地下那人一眼,哼了一声,没法,拨开了帘子钻进了车内。
车内的沈璞却不是安稳坐着的,他向前倾着身子,手里拿了一把墨色的油纸伞,用伞挑开了车帘。
帘子被挑开,地上的华乐看见了车内的沈璞。
乐山算是见识到了。
什么女人红颜祸水,这个男人不过一个眼神,就将欲拒还休,悲戚怜人的模样演示到了家。
亏的沈璞坐怀不乱。
沈璞也不是没反应,他将伞递了过去,温柔地朝着他说话,“路上雪大,慢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