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行事无声。
乐山在城中的地牢里来来回回仔细穿了一圈,没摸着人。
从地牢出来,唤了唤在外望风声的闻铃,与她道,“不在地牢。”
蓝田城的地下大牢,乐山是熟悉的,一般的犯人会被关在这里,罪大恶疾的徒盗亦会关在里头的天字号中,可乐山从头走到了尾,始终不见长孙全绪的人。
闻铃做出不好的猜设,“该不会?”
“不会!”
日后的左金吾大将军,是长孙全绪啊,战乱未平,他哪能那般容易死。
轮首换班的狱卒正从林子那边往这里走来,乐山拉住闻铃,谨慎与她道,“有人来了。”
拉住她,跳上了墙头。
两狱卒酒足饭饱,聊起了闲话。
“你说,东屋里躺着的,真的是长孙将军?”
“那还能有假,独孤公子亲认的,听说是受了重伤,正在郡守大人的东苑里养着病,城中大夫一个接一个的进出,这样大的阵仗,怎么会是认错了人。”
“那我怎么听说,进来的时候,抬的人是个娇小姐呢。”
“道听途说,将军便是将军,哪能跟什么小姑娘扯到一起,哪听来的?”
“那我问问,这长孙将军怎么会孤身一人到了咱们蓝田呢,还身受着重伤,怎么想,怎么都想不通这个理啊。”
“哎,这话可紧着说,偷偷告诉你,我也是听说啊,说是进城的时候,”做了个手势,“那位,被夏守将着人给打的”
“啧啧”
声音渐远,二人走进了牢中,乐山便不再听得见此二人说的话。
她从墙上跳下,无端松了口气。
与闻铃道,“回去吧。”
“不找了?”
闻铃不知长孙全绪的身份,自然便不明白狱卒说的话里面的意思。
“不找了。”
凌晨天一亮,乐山驰马便畅快出了城,马不停蹄,日落时分,正好到奉天脚下。
远远望着奉天城楼,心里好一番感慨。
她在那一年,没做别的事,苦守着奉天,用一万军阻住敌军千军万马,守住一座城,因而守住了长安往南数百里。
奉天一战,是她的成名之战。
她虽知此时吐蕃边境动荡不安,对京又虎视眈眈,但重活一世,总有些事对不上号,一路走来,按理说沿路的都城,本该安安分分,民安乐天,可却不是,她从咸阳到蓝田,看到的,尽数是游散的都军大队,就连奉天的守将,长孙全绪也丢落在了城外的途中。
这些事都不在乐山的把握中,但行军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吐蕃是不安分的,即将便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一切都提前了。
牵着马缓缓进城,竟让她遇见了熟人。
“裴公子。”
裴泛行色匆匆,似是有急事的样子。
他乡再遇,裴泛似乎没有闲情与她叙旧,“乐小姐。”
“裴公子怎么也到了奉天,陆公子呢?”
“陆徵有事回了京城,我正路经奉天,欲前往汾州。”
汾州?
“可是出了什么事,我见裴兄你面色颇忧,又这般行色匆匆,可见是疲马劳顿已久。”
本是与陆徵同道回京,现下却调转了路程,往反方向赶来,路上遇见,乐山难免要好奇。
裴泛面色确实不大好,“实不相瞒,我欲往汾州,是去寻汾州别驾。”
此时的汾州别驾,那不是张邕吗?
张邕是郭曙的六姐夫,正是郭老元帅的龙中女婿。
千里之外寻张邕,乐山的嘴唇顿时颤抖起来,抓住了裴泛的手臂,“京城出了什么事?”
“京城没出什么事。”他道。
“裴兄,你知道我的意思,我是问郭元帅出了什么事?”
“乐小姐。”裴泛拉着她,借了一步说话,“陆徵猜的不错,你果然是京城来的。朝中局势想必不用我多说,确实是郭元帅出了事。”
她所料不错,所有事情皆推前了,沈璞提前被指婚,郭元帅提前被调离长安,那下一步,刚落脚的奉天,是不是也要提前被沦陷?
裴泛不会与她说实话,乐山只能道,“裴泛,我与你大哥有过交情,你若信得过我,京中的局势,大可与我说一说。”
“大哥?”裴泛眯起了眼,“你认识我大哥?”
“实不相瞒,”在这种情况下,乐山不得不再借用一番齐深的名号,“我是西山大营太和郡主的营中都司,此次郡主密派我下北,就是查长孙全绪的事,我听说,奉天现下已经无主,长孙将军,丢了。”
“你说什么?”
“奉天无主了。”
裴泛再顾不得礼仪,拉住了乐山的手臂,神情肃穆起来,“奉天若无主,这刚召的数万新兵怎么办?”
“这些不是你我暂能操心的事,你且告诉我,圣上欲调元帅去何地?”
这一回,裴泛彻底相信了乐山的身份,召旨未下,她竟然如同元帅一般,能猜得出圣上的心思。
“总管大人传出了密信,元帅屡遭宦官元相一党挑拨,因多次在圣上面前离间诬陷,圣上现已有意,欲充任元帅为肃宗山陵使,兵走西去督建皇陵。”
“圣上,会卸去元帅兵马大元帅一职吗?”
“多半会。”
完了。
郭元帅被卸职,京中再无主力,国家再无兵贵,沙场何谈传奇。
吐蕃凉人闻风丧胆的郭元帅,昔日的郭将,还会有人再造他的辉煌吗?
头顶忽传来一阵暴动,乐山陷入沉思中,幸被裴泛拉开,刹时,数百支箭迎面而来。
“裴兄,今日,你怕是不能退离奉天了。”乐山拔出手中的剑,喘着气与他道。
奉天是吐蕃通往京城的要害,地接三襄之地,城之大,河之深,易守难攻,奉天周遭屯兵千千万,却在危难之际,城无主,没有守将调兵令,兵从哪处来。
“乐小姐,你往哪里去?”
敌兵从后城门偷袭,她知道前进一步不易,但必须得拼出这一片血海中的道路来,“回蓝田。”
回蓝田,带不回长孙全绪不要紧,得拿到他胸口那处的调兵令。
却来不及了。
城门在她面前,再一度重重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