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程回京前,乐山从未想过他会出什么事。
做了一万种猜测,再见面会是什么场景,他若说,此前因果,她不顾及礼仪伦常,是她先勾引的他,诱得他做了承诺,那就当是她,负了他。
他若无话说,那也好,先前的两句玩笑话,本也没有说破,再见面,他是中正驸马,而她,只是城东一户人家的女子,性而豁达,这年少的些许无知,不说开,再没人知。
一样的路,她还能再走一遍吗?
前世的错,她怎甘心再去犯。
他是御赐的驸马,娶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世的昭懿,昭懿啊。
就当她是个没有原则的人吧,她从马厩里牵出马,齐深极力劝阻着她,“陈乐山,要去荆襄,值得在这一时吗,你难道看不出,天空已在飘雪,到了深夜,负马焉能前行?稍作休息,明早再出发吧。”
齐深耐她不得。
因营中酒喝到一半时,乐山的眼神炙热,按住了齐深的手,只问,“你有没有办法能让我见他一面?”
同是沦落人,齐深感同身受,静谧半晌,掏出了随身的令牌,丢给她,惘叹一声,“拿去吧。”
话还没说两句,齐深觉得,这人脑袋被酒摧糊涂了,大雪掩路,敌兵都在稍加休息,齐深只看着她,她收了令牌,便径直出了营,竟然,执意还要牵马上路。
乐山没再牵战英,从奉天回来,沿途辛苦,她知道它太累,一场注定没有回报的路途,便不需要它作陪了。
战英是通人性的,它大抵知道她要丢下它远去,此时此刻,十分乖觉,正蹭着她的手,依恋不舍。
乐山转身与齐深道,“我把战英留在这儿了,你帮我照顾好它。”
顺手将她送的令牌放在了心头,没带累赘的行李,拿了剑,她翻身便上了一匹新马。
“齐深。”到了这样关头,乐山不再拘礼节,唤出她的名字,情意深重,唤出这一声,嗓音哽塞,她知道她拦她是好意,只是……
所以她告诉她,“我怕,我会后悔。”
她从没这样至情至性过,所以的不忍耐,不理智全都献给了他。
“我素以为你是个懂得韬光养晦的人,裴魏两家刁难你时,你一贯忍气吞声,怎么,现在不过一个沈璞,你就慌张成这个样子了?”齐深笑话她,却在笑自己,“都说沙场上的人没有情,你我竟将这一谬论推得正正远,且去吧,一切当心,若在荆襄待不下去了,别忘了陕州还有我。”
“多谢。”
大雪纷飞,乐山疾驰在国道上,衣袖被风吹的飒飒作响,伤寒无畏,黑夜不惧。
沈璞,我要认真告诉你,无论前世今生,我都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
欠你的债,这回,一次还请。
荆襄偏远,沿路过去,大雪覆盖,不再有追兵,难民亦少。
乐山跑了一夜一天,到了荆襄附近,饥寒交迫,她不觉得有什么,新马却因受寒兼过于疲劳,无力载行。
乐山将她系在了城郊的一棵枯树边,摸了摸它的头,“总会有人来领你,你好好休息。”
打听到行宫别苑的所在,这时天已黑透了,乐山每行走一步,脚步显得沉重,满靴子里都是积雪,风瑟瑟的吹,刮在脸上,让人觉得生疼。
乐山站在别苑外,抬头望天时,挤出了一抹苦涩的笑意。
风犹在,雪却停了。
持令牌进苑,一路进去,出来见她的人,是扶九。
再见她,乐山还没做出什么反应,扶九的反应已激烈起来。
“陈乐山!”
直呼她的名字,一脸愤意,“你竟然现在才来!”
大抵是见她到她这副不成人型,饥寒交加的样子,扶九怒火中烧的脾气才算收敛了些,只是眼睛中仍带着愠意,“你这人,怎么能不告而别呢,说走就走,心里还有我家爷吗,”说着说着,眼圈红了起来,含着委屈,直呼,“爷只惦记着你,都犯了旧疾,还要冒大不韪的罪名,执意退婚不说,惹恼了圣上,与家里也闹得不爽快,而你,你,你,我家爷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家都没了,床头偏还要挂着你送的那只肥鹦哥,可你,竟然到现在才回来看他,你,”说到愤恨之处,扶九想起了自家爷望着鹦哥儿,边咳嗽边吐出的话,爷自然不会当面对她说的,他偏要替他说出来,“你真是没良心!”
“你说什么?”
“我说你,没良心!”哼。
“你再说一遍?”
乐山步步逼近,逼得他后退。
扶九知道她的能耐,她这副模样,让他发怵,“我还说不得了,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明白。
面前这人,忽然绕开了他,转头径直往屋里走去。
扶九站直了腿,紧跟着她进屋去。
是了,即便他身在险境,即便他居于这小小荆襄,他的屋里,该有的设施不会少,几层珠帘相隔,檀香缓缓焚起,屋内一尘不染,进到内厢,脚下踩得细软依旧是江南锻造,黛色纺纱窗下,藏青花弧里,正插着两枝数九寒天的绿梅。
他是个讲究的人。
拨开了床帘,乐山的腿,一日受冻不觉冷,却因看见了他,到此刻,不再有力,顿时瘫软在了他的床头。
他受伤了。
他一贯娇养,脸色生得比她还要皙白,在男儿中算得上顶好的颜色,可此刻,他只闭着他那双说不清道不尽话的眼睛,抿紧了唇瓣,面色,也惨白无息。
他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他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
乐山捂住了他冰冷无有温度的手,放在了唇边。
沈璞。
沈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