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炊烟比预料的起的早,夜里未眠时,乐山忽见东北方向大火顿起,火烧连绵,波涛汹涌。
敌军等不及,入夜来防,烧了营做了偷袭,正是两军疲怠时节,这一番,只杀得我军一个措手不及。
齐深在郊外的兵只做了一半的交接,留得一半在城外,听见东北方向传来的动静,她从铁枕上惊醒,即刻调了兵欲前往支援,箭在弦上,这一仗,注定是场恶战。
人刚出了营,被在营帐门外的乐山拉了回去。
“敌军有备而来,大兵压城,你此去无异于送死,既起不到作用又何必添乱呢。”
“此时若不去,那便是一点儿用也帮不上了,”齐深不明她的意思,她自诩不是个临阵脱逃的人,“背信弃义,贪生怕死的事我齐深做不出,我虽与长孙全绪没有多少交情,但同在一方战场上,搭把箭的事还是要做,陈乐山,我且告诉你,我打仗这么多年,越是到了这样的关头,便深知,生死早已不是一回事,即便前方不是长孙等人,救得一人在,我浴血杀敌的事就没有错处。”
这样的道理,乐山明白。
论打仗,若是齐深在纷扰中浴血沙场足有十年,那么她,除了年少的那几年,那便是一辈子都耗在了战场上,一身热血,一颗头颅,都曾交付过给她的国,她的长安不寐城。
号角起,炊烟焚,旗帜一日不倒,王令不退,就不再有想着能回家的念头,一人在,万心俱在。
昔年的陈家军,横阔洛阳往北七大洲,令敌闻风丧胆的名号不是因由它严明的纪律,而是因为众人,都有着一样为人束之高阁的东西,那便是,信念,作战的信念。
而此时,乐山望着她义正言辞的模样,并没有责备她,也没有反驳她的话,她紧抿着嘴唇,心里知道,齐深是对的,她须得承认。
齐深比她幸运,她信奉大义,有的只是加官进爵的封赏,不似她,她从前,那般忠心耿耿,到最后,也只换来一个一腔真心献沙场的凄惨结局。
是她做错了吗?
“你急着走,我不拦你,”乐山转过了身去,面朝作战图,“主营此时起火,正是两军涣散疲惫时机,敌军缘何做此孤注一掷,你细想过吗?”
“何意?”乐山的话,终是叫齐深停住了脚。
“你兴许不明白,我将前后的事,分析给你听。我在奉天时,吐蕃几度攻城,你不是问我怎么认识得长孙全绪的么,他受了伤,我救过他,,长孙全绪未到奉天时,敌军攻了一次城,他重伤不醒时,奉天即刻被沦陷,圣上方下诏调离郭令公时,不到三日,大兵一路往南来,长安倾刻失守,这之中,你还以为处处都是巧合吗?”乐山摸着地势图,眯起了眼,“今夜的事,你该明白了,敌军在我军各个地方都有内线,你忘了你此来蓝田的目的了吗,你与长孙,是不是都是在等郭令公的返程?”
我军在等,敌军也在等,我军等的是希望,敌军等的是时机。
因为他们,再等不得郭子仪的到来,腥风血雨,提早拉开了序幕。
“你是说……”
“是。乐山答。
如若照陈乐山的推测,那今夜敌方大军便不只是简单的偷袭,是做足了准备,打算一举歼灭长孙全绪的兵马,那她方才说的那些重话,就不是吓唬她,而是正经的话,她此刻派兵,只会落得无功而返的地步。
“那现下,该怎么办?”一瞬间,齐深像被人殴了重重的一拳,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乐山没答话,只望着东北处滔滔的大火,神色凝重。
“我这边,当真不发兵了吗?”齐深问。
“不,”乐山收回了视线,神情依旧是肃穆的,忽而,她的手按在了地势图的一角,重重使了力,转过了身去,视线坚定,告诉她,“发。”
要发,不以她区区镇疆郡主的名义发,即是发,那便来一发大的。
适夜,郭曦被敌军追至定风涯,四面受敌,进入埋伏时,忽听得远处号角连翻起,声势浩荡,即是在山崖之中,都听得百里外战马滔天,鼓声连绵的轰动。
他本以为今日是必死无疑,直到听得这样的声音,抬头望明月,确定无疑,远处传来着恢弘一致的战歌,歌声慷慨激昂,振奋人心,就似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声声,都落在了他的心上。
是父亲来了!
喜极而泣,他挥剑向天,“兄弟们,杀出这片崖,郭令公来接我们了!”
“杀!”
“冲啊!”
战到天明未休,然则并不费吹灰之力,敌军军心涣散,听得郭令公回程的骇闻,众军不遣自散,仓皇而逃。
乐山的意思很是明确,叫她猜对的是,敌军内部矛盾诸多,各军兵路良莠不齐。蓝田守胜之势须得延续,这便借着这把火,疾驰咸阳,荡平敌军余孽,让吐蕃再无得一丝尤胜的心思。
郭令公,郭老元帅的战功,一直是吐蕃敌军心上的一道坎。
乐山道出两个计策,一则,希望长孙全绪与齐深兵分两路,让长孙全绪率骑出至陕西蓝田往北,白天击鼓扬旗,夜晚点火以为疑兵。二则,希望齐深潜入长安,组织城里人造射谣言,一句话即可,道,“郭令公亲率大军来了!”
齐深听她的话,将她的原话也与长孙全绪等人说了一遍,众人觉得可以一试。
既去长安,只能轻装去,清晨,齐深在马厩外等陈乐山喂她的那匹马,见她始终不动静,急得很,“马上日头上来了,还不走吗?”
乐山转过头去,手里还在摸着她的马,“哦,你且去,我暂不打算回长安。”
“你不跟我一道去?”齐深本在马厩外站着,听见她这样说,直接进了马厩。
“嗯,不回了,留在这,我有正事还没做。”
“计谋是你出的,你不随我走,你,你也放心我不会出什么差错?”
“嘘。”乐山做了手势,“计谋不是你我出的,是郭曙提的,郭曦践行的,从头到尾,与我无关,与你区区一个西山营兵又有什么关系?”
齐深说她太谨慎。
乐山心说她不懂。
“功高盖主的事你知道,若为郑王好,且低调些吧。”
好比这次的打仗,火候烧得恰到好处,方才有成效。
“那我去了,”统共没见几日,又要分开,齐深虽不知她留在这里到底是要做些什么事,但看得出,她确是准备着,要做一件正经的大事,还是那句话嘱咐,“照顾好自己。”
“多谢,你也是。”我有正事未做,因我,想为一个人讨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