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溃败不击，奔走都城，未等大军兵至，苦熬五日，敌军纷纷从长安撤走。

至此，广德元年十二月尾，大雪消霁，陷落十五日的长安终被收复，圣上携王公，纷纷回程。

圣上回到了长安，郭子仪当场伏地请罪，代宗悔恨不已，与他道：“朕没有及早用卿，所以才到这种地步。”

郭子仪执意摇头，“是老臣职守不当，理当受罚，当不得陛下的恩赐。”

圣上心悸尤存，才知他的一片衷心，当即赐了他铁券，并在凌烟阁为他画像，以表彰他的兴唐之功。

此次胜战，皇帝不知细节，并不知郭子仪赶往长安时，敌军已在奔走，“我听闻，此次大功，你两个儿子极有出息，郭曦不提，他一向骁勇，便是郭曙，当立得首功，这之前，怎么没有听爱卿谈过他。他既这般能耐，朕要好好赏赐于他，郭曦已然是御史中丞，朕便任命郭曙为检校左散骑常侍，如此，可好？”

“陛下！郭曙是臣之七子，年纪尤小，今秋才加的冠，犬子愚豁，小小年纪，不敢贪图军功，陛下，臣斗胆，只因小儿资历尚浅，不宜加官进爵，担不起如此重任，臣恳请，望陛下收回成命。”

“唉！”皇帝颇为感伤，“爱卿可还是在怪罪朕听信谗言，将你调往肃山修建皇陵一事？朕悔不当初，爱卿莫要因此，伤了与朕的君臣情意啊！”

“陛下！”郭子仪跪地不起，再抬头时，已是眼泪汪汪。

圣上年纪大了，忽的想起与郭子仪年少时的情意，到中殿下来，双手扶起他，“是朕的错，朕竟不知爱卿的一片赤胆之心。朕听你的，不予郭曙官爵即是，只是郭曙有功得赏，朕欲与他赐一门婚事，沈国公府朕的亲侄女年纪与郭曙正适中，朕欲封那丫头为宁安郡主，即日便可完婚。”

“臣，替犬子谢陛下隆恩。”

长安正在整修，齐深在京等陈乐山回程，长安收复已有四日，却始终不见她回来的讯息。

便是一直在榻上起不了床的郭曙也回了京，只剩长孙全绪还在蓝田，那她，到底是去了哪？

待到第十日，齐深亲去了一趟蓝田，依旧没见着人。

再回长安时，忽听得敌军可汗被唐军手刃的喜讯，大喜之事，在京中迅速传开。

吐蕃可汗已逝，敌军退离唐土，敌军溃败不堪，一时间，边关捷报接连送往长安，我军势如破竹，敌军无力回天。

齐国公急令齐深回京，齐深的老父亲深知有郭子仪的事在前，行事万般小心，战事将平时，便告请了圣上，欲携齐深回山东。

什么时候都能回得，这时回不得。

众人只道蓝田一战，郭曙立得奇功，没有人比她清楚，事实自然不是这般。恐怕没有人会知道，战况之后，是还有一个叫陈乐山的傻子的，为了什么所谓的正经事，以身犯险跟随敌军去了吐蕃边境，没做什么大事，只是手刃了敌军的可汗而已。

这些，除了她，还有谁知道。

长孙全绪满天满地地找人，夜夜来她军中骚扰，她为了什么，还不是那人一两句严肃的话，说，想自己来做个交代。为了这些，她愿为她守口如瓶。

她若回了山东，她的生死，谁还惦记着，至少，得看一看，她是否回到了长安，她是否还活着，那时她才能走。

便与老父亲说，“等我几日，待到这里的事情结束，我便回去。”

老父亲恨铁不成钢，“糊涂啊，我儿！”他叹气，“结束不了了，莫要再惦记着郑王了，他那边我助不了，帝令将发，雍王不日将为太子，你留在这里，是没用的，听为父的话，勿要越陷越深，郭令公的事言犹在耳，你怎么就不吃教训，皇权这碗脏水，谁碰谁没命，你要是执念不下，就莫要怪为父用强了。”

“李适要被立为太子了？！”

那她，更走不得了。

陈乐山是在李适被封为皇太子的第二日回的京，乐山回京的消息，是闻铃通知齐深的。

齐深顾不得许多，领着南苏等人直闯了陈门。

长安失守半个月，陈家门户丁点不见变化，彼时，乐山正躺在床上睡觉，难得睡了一觉，睡得忘我，如痴如醉。

睁开眼的时候，素来的警惕心叫她一个鲤鱼打挺，将要起身，待看清周围的人时，乐山笑了半晌，转过身去，头搭在枕头上，软乎乎接着闭上了眼。

“你倒是睡得着？”

冷清清的责问，也没法叫乐山睁开眼，她跌在被子里，睡得吃香，应了她一声，“嗯。”

能见着她活着回来，齐深素日来的担心和焦虑，倾刻泄了下去，是想与她说些贴己话的，可开口，却又问了旁的事，“李适被立为东宫太子了，你知不知道？”

“嗯，”静默半晌，乐山又转过了身，将背影留给了她，答，“知道。”

又是一室的无言，没有人再说话。

南苏有眼力见，说，“郡主你们聊，我在外头侯着你。”

闲杂人等都出了房门，房门外，沉芫与陈忠等人站在一旁，沉芫的心里慌张的很，昨夜阿姐回来，门外有人拦着不让家里人进，出了什么事，她半点都不知，今早，又有这样一拨人直往里闯，她好歹跟着能进了院门，可也只是守在门外，还是不知里头的情况。

人突然出来了一批，陈忠问，“大人，这？”

“哦，”南苏简单报了自己的身份，说，“令媛无事，莫要担心。”

简短一句话，一时叫所有人放下了心。

沉芫记得，昨夜长宁回府时，却不是这样，满身是血，腥味深重，她那样洁净的人，是做了什么才变成了这样。

持马到了大门，还没走进便倒了，被抬进了院子，大夫一盆盆血水的往外搬，可硬是，叫了一个人看守着，家里的人谁也不让进。

乐山是受了不少的伤，路上急着回家，便顾不得伤口，况这些伤，对她来说都是些小伤，身上的这些痛，委实算不得什么。

屋子里，气氛有些静谧，齐深叹了口气，跟她说，“立太子的事，不是偶然，正是沈璞在陛下面前进的言，他的话，圣上一向爱听，先前在蓝田时，你告诉我，叫我韬光养晦，可现在却是这番局面，你不欲打算与我解释解释吗？”

乐山刹时睁开了眼。

美人榻正对窗口，乐山睁开眼来，透过了纺纱的窗户，看见了院子里的海棠树，模样似从前一般，绿叶顶风而立，花谢尽了，却也好看。

乐山没答她的话，不知是过了多久，在身后，听得齐深挪开椅凳，起身的声音，乐山忽问起话来，沙哑的声音备显着空灵，她问，“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