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碗素面，一共六毛钱，陈艺杰结了账，就跟万刚分开回家。

陈家的老平房，离家具厂并不远，走路大约十分钟。

穿过七拐八拐的小巷，陈艺杰遇见不少街坊。还有热心的大爷大妈拦住他，问外派学习学到什么独门手艺，他借口坐长途车太累才好不容易才脱身。

打开门锁进屋，家里没人，这个点无论是父亲陈红军还是母亲夏勤，都在厂里上班。

看见陌生又熟悉的摆设，陈艺杰恍惚了一会儿，才想起去烧水洗澡。

九零年，普通县城职工家庭，能有一套六十多平的平房住已经很不错。

许多单位年轻小夫妻，带着孩子住筒子楼好几年，攒够工龄，说不定才能分套三四十平的小房子。

至于什么电热水器、空调、洗衣机乃至专门的淋浴器，就更别想了。老陈家唯一值钱的电器，就在堂屋正靠墙的柜子上摆着，一台17寸的首都牌电视。

陈艺杰用煤炉烧了壶热水，简单洗完澡，就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陈家在县城就三口人，陈艺杰的房间大概十平米，摆置也很简单。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柜外加一套桌椅。

随意翻看了下，书柜里全是教科书和学习资料，桌子上堆的也是习题册。

看得出来，原本的陈艺杰很想考上大学。

只可惜，九零年代的高考，才叫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像二十年后，大学年年扩招，只要参加高考，怎么也能混个学校读。

躺在床上，陈艺杰思索着眼下处境。

“首先，按照接收的记忆，这个平行世界的历史和我原本的世界一模一样，包括银谷县的方方面面都一样，唯一不同就是没有我原来住的丰收路，也没有另一个我。”

“如果历史没有变化，那么是不是说明未来也将按照既定的方向发展？九零年？好像距离国企改制，下岗潮开始没几年功夫。像县城一级的企业单位，百分之九十都会改制。就银谷县家具厂这个样子，绝对属于第一批被扔出去的包袱。”

“我有另一个平行世界的记忆，如果未来发展不变，我就等于能预见未来，想要赚钱，办法多得是。唯一的问题，就是我自身和家庭条件的限制太大。”

“想要积累足够的原始资本，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跳出家具厂下海经商，要么复读考上大学。”

“经商，我没经验。况且现在是九零年，治安、商业环境、交通、政策都不一样，即便我知道未来的走向，但做小本生意，未必有优势。”

“能把我的优势发挥出来，行得通的路，看来只有复读考大学。”

“可问题是，怎么说服家里人支持我。另外，即便考大学，还得想办法赚钱，不能白白浪费几年时光，这个得仔细琢磨一下。”

陈艺杰思索着，迷迷糊糊睡去，这一觉直接睡到傍晚，才被下班回家的母亲夏勤叫醒。

“儿子，你怎么回来了！”

夏勤把陈艺杰喊醒，不等他起床，立刻追问。

陈艺杰打着哈欠，撑起身子道：“厂里上个月就没给我和万刚发生活费，人家又不管吃喝，我俩没办法就提前回来了呗。”

“没给你们发伙生活费！？肯定是李旺泉在使坏！”夏勤一听，带着愤恨道。

“妈，你怎么知道跟李旺泉有关？”陈艺杰来了精神，追问道。

“嗨，你们厂里的事具体我说不清楚，等你爸回来你问他。赶紧起床，帮忙淘米做饭。”夏勤道。

陈艺杰见老妈不肯说，并不追问，反正等老爹陈红军下班就能知道，不着急。

穿好衣服，帮母亲夏勤做饭，差不多七点半，陈红军才到家。

见到陈艺杰在，陈红军也不惊讶更没问什么，显然已经知道陈艺杰回来。估计不是方勇说的，就是门卫秦大爷通风报信。

陈红军换身衣服洗手，一家人就围坐在一起吃晚饭。

简单的一盘青菜一盘炒鸡蛋，虽然不丰盛，但很温馨。

“今儿咋回来这么晚？厂里很忙？”夏勤给陈红军盛饭，一边问道。

“开会。”陈红军明显情绪有些低沉，简单回答道。

正扒饭的陈艺杰道：“爸，是因为三车间外贸订单的事吧？”

“你怎么知道的？”陈红军惊讶道。

陈艺杰把回来去找方勇的事讲告诉陈红军，然后道：“就因为订单的事，方勇把李旺泉擅自停发我和万刚生活费的事给糊弄过去。”

“李旺泉这个王八蛋！家具厂迟早得毁在他手上！”陈红军脸上现出怒意，开口骂道。

陈艺杰道：“爸，你先别生气。我听妈说，停发生活费这事，是李旺泉故意搞的鬼，为啥啊？”

陈红军闻言沉默片刻，叹道：“你这……哎，也怪我多管闲事。就上月初，厂里要运批外商订做的根雕家具，缺人手就喊我去帮忙。给那些家具缠麻绳的时候，我发现好几件家具做工有瑕疵，拼接处粘合和外层涂料没做好。当时李旺泉不在，我就跟当时在场的副厂长刘俊提了一嘴，结果被李旺泉记恨上了。”

“怪不得这家伙针对我！”陈艺杰恍然大悟，随即有些惭愧。

好像万刚是被他连累，才遭受池鱼之灾的啊。

“你说你，不是三车间的人，又不是厂里领导，他李旺泉做的东西有问题，关你什么事？你多这个嘴干嘛，非要去得罪个小人？！”

夏勤听丈夫一番话，忍不住开始数落。

“我不是三车间的人，但我是家具厂的人。他李旺泉做的东西不好，砸的是厂子的招牌，我没看到就算了，看到了能不说吗！？”陈红军大概是心理窝着火，见媳妇数落，梗着脖子道。

“嘿！陈红军你还来劲了是吧！你想着厂子的招牌，害的是自家儿子。外派学习多好的机会，就这么半中间没了，都怪你！”夏勤道。

陈红军脸上闪过愧疚，但还是不肯服软，眼见两口子就要吵起来，一旁默默思索的陈艺杰开口道：“妈，你先别跟爸吵，我有正事要问爸。”

“什么我跟他吵，明明是他跟我吵。”夏勤气呼呼道，但还是闭上嘴巴。

陈红军见状，自然不会找没趣，立刻偃旗息鼓。

“爸，你刚才说三车间给外商做的根雕家具有瑕疵，拼接处的粘合和外层涂料没做好，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用心，活干的糙，粘合和上漆做的差，家具最多用一年就会出现问题。”陈红军闷声道。

“不不不，爸，我的意思是，根雕家具不应该是用整块材料做吗？为什么会有拼接粘合？”

“你说的都是十年前的老黄历了，整块适合做家具的老树根，现在哪里那么容易搞。这些年三车间的根雕家具，七八成都是用各种树根切割拼接的，只有价格特别高的，才用真正的整块老树根做。”陈红军道。

陈艺杰听完，眼中闪过炯炯神光。

“原来如此，爸，我大概找到外商订单突然大量减少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