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有云: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
站在窗口的王一诺收回了眼神,感慨地来上了一句,然后转过身来:“原本冯副总跟唐副总分家,自己上擂台,我是很高兴的,但没想到……”
说到这,王一诺苦笑着摇了摇头:“能让老张这么重视,杨默不是个简单的小伙子,而且胆子很大,这个我是知道的……但我很好奇,他一毕业就进了我们单位,年纪轻轻的,是从哪里学到的这些东西?”
重新坐定后,王一诺拿起办公桌上的报告看了一眼,头摇的更厉害了:“移花接木的手段并不罕见,但敢把主意打到那些人的漏税款上,除了说他胆子真的大之外,也不得不佩服他扑捉时机的能力…!”
“呵…早上半個月,或者晚上两三个月,甚至如果没有跟银行系统联手解决本地企业三角债问的这个契机,这种行为都无异于找死!”
“除此之外,我最奇怪的是……1/5漏税额?”
“他是怎么拿捏到这个尺度的?没有五年以上的财税一二把手经验,外加足够的社交阅历,根本卡不了这个极限尺度……说不得,还会逼的人家狗急跳墙!”
感叹了一阵后,王一诺一脸遗憾地看向沙发上的人:“可惜了,原本我是想看一出好戏的。”
穆丽雅见到对方看着自己,轻轻笑了笑:“王叔叔可别看我,我可没这个本事帮他出谋划策……事实上,我到现在还是懵的,至今还没想通他怎么就敢把这个尺度卡在1/5上。”
听到对方叫自己“王叔叔”,王一诺并没有因为对方在办公室这种场合没有称呼自己的职位而感到不满,相反的,眉间的那一丝阴翳反倒是冲淡了稍许。
看着这位平淡如菊的大小姐,王一诺忽然笑了起来:“小雅,你知道么,庆丰食品的招商活动才进行了五天,就有418万元的资金入账了……这还只是第一批,24个加盟商缴纳的费用,属于示范收费……现在庆丰食品那边正在缩短招商期窗口,而且还在提高加盟门槛……你觉得到最后,杨默那边这次能收到多少特别保证金?”
穆丽雅闻言,沉吟了一会儿:“杨默和张主任正在帮冯副总那边开一域大龙,洽谈会后达成深度合作的本地单位虽然只有十一家,但这些单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杨默是想把它们当成枢纽点,按照要求,他们需要整合重组的下级单位,委实是个非常不小的数字;”
“既然想要借着处理三角债的机会把这些企业盘活,那即便有了存不存银行的帮助,杨默他们在资金这一块的需求也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而庆丰食品那边这几天刻意营造出僧多粥少的局面,而且把门槛越拔越高,说白了就是想要尽可能地补充弹药;”
“所以,在我看来,杨默这一次不收个2000万左右的特别保证金,他是不会收手的!”
看着穆大小姐有些感慨的样子,王一诺笑了:“两千万?小雅,我觉得你有些太保守了。”
说着,王一诺起身从柜子里掏出一个瓷瓶,示意对方移步,然后呵呵笑道:“根据收到的消息,从前天下午开始起,大量陌生的脸孔开始涌入临邑县城和双林村;”
“而根据存不存银行临邑支行那边透露出来的信息,这两天,办理承兑汇票业务的人数激增……这些账户主要来自于江南、广东、津门、青岛、廊坊等十余个城市;”
“除此之外,虽然中原三省的主要城市情况如何,我这边并不清楚,但根据我一个老朋友的说法,津门这两天,一些位置比较好的店铺转租费被炒的飞起,”
“而且一些老字号饭店和茶楼,生意也是爆满,仿佛津门一下子就成了南方人眼中的旅游胜地,座上客更是当地一些往日里难登大雅之堂的小地头蛇,当地巡捕房差点就要24小时定点巡查了;”
“这其中的奥妙,想必小雅你应该能懂吧?”
说着,王一诺坐在了茶几旁,熟练地拎起热水瓶冲洗茶具,很有些感慨地说道:“500个对外加盟资质啊……现在还剩下476个,就算杨默为了平衡考虑,不能把名额全部让给那些另有所求的人,但350个名额总归是能挤出来的吧?”
“350个名额……以我对杨默那个小伙子的观察,如果他不用这350个名额收个8000万的特别保证金,那我可是会失望的!”
八千万!??
饶是穆丽雅出身不凡,依然被这个数字吓到了。
八千万在当下属于妥妥的一笔巨款……这倒也就罢了。
关键是,这是特别保证金!
平摊到350这个数字上,就是将近23万/人……如果按照1/5漏税额的比例还原,这就是350个偷税漏税额度平均超过114万元的大户!
89年的114万是什么个概念?
这么大的因果,他真的扛得住?
关键是,她并不以为王一诺是在乱推测;
许志远的事情她已经听吕莹莹说了,这种光特别保证金就要缴纳近百万的加盟商,在当下的庆丰食品接待区里一抓一大把!
而且吕莹莹虽然没明说,但言下之意很明显,像许志远这种加盟商,只要杨默点头,立马就会被内定掉。
而杨默那个家伙,虽然平日里看起来跟条咸鱼似的不爱动弹,在工作中也像根老油条似的滑不留手,但她知道……这货有些时候是很疯狂的。
真要是疯起来,别说8000万的特别保证金了,就算破亿,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脸色有些不自然地变了变,穆丽雅瞬间恢复如常,然后歪着头看向正在一粒粒往紫砂壶里加茶叶的王一诺:“王叔叔,眼瞅着那边在走钢丝,你就不打算管管?……这么大的因果,如果真的出事了,钻探公司就算是央企,也照样要挨板子……你这个公司一把手,到时候可跑不掉!”
王一诺闻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低位注水洗茶后,闻了闻空杯里浓郁的香气,然后享受地呻吟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出手紧急叫停?”
“三产试点项目是我点头批准的;”
“经营指导小组的岗位职责和权限范围划分方案是我签字的;”
“杨默当上经营指导小组组长,是我点头的;”
“在鑫泰管理公司的框架内,成立一家新的投资管理公司,是我在高层会议上当众同意的;”
“再加上冯副总与存不存银行联手,借用默默百炸项目来梳理和解决本地企业三角债问题,并且尝试探索一套可以推广的方案,乃是正确的不能再正确事情;”
“所以……我有什么理由去叫停?我又有什么立场去叫停?”
穆丽雅神色有些不自然:“王叔叔……有些事情,没必要走极端吧?”
眼下这位公司一把手在擂台上处于明显下风,她以为王一诺是打着同归于尽的心思,放任杨默和冯副总那边胡来,然后坐等暴雷,一起被追责;
这并不奇怪,国内的官迷不计其数,眼见着仅仅只坐了一届后,自己的位置就要不保,是个人都会抓狂;
再说了,这几年王一诺一把手的位置做的一点也不开心,下面人各种阳奉阴违,各种不配合……偏偏她又知道,像这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人,其实越容易走极端,让这位一把手灰溜溜地下台后在某个养老部门里整天喝茶看报纸,比杀了他还难受,一旦怒火中烧之下控制不住自己,跟对方同归于尽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看着穆丽雅脸上的表情,王一诺忽然笑了起来:“小雅,你王叔叔我看起来,心智有那么脆弱么?”
说着,抬手给她分了一杯茶汤,悠悠地端起自己的杯子闻了闻后,一口饮下:“莪之所以没有出手叫停……”
“一来是这中间的因果乍看之下极大,但实际上却没有多大的风险;”
“还是那句话,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如果是在三个月前这么肆无忌惮,那肯定是要挨板子的,但是现在嘛……”
“探索总归需要付出代价,而为了能探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案,使些非常手段,也是可以被谅解的不是?……其实我也跟存不存银行的某位负责人沟通过,对方的看法跟我一致;”
“这叫【其情可诛,其心可怜】……这句话对于一般的单位或许没有什么用处,但对于我们这些本就身负探索前行重责的央企来说,却是再玄妙不过的八个字了!”
说着,王一诺有些期待地看穆丽雅:“这茶是我托朋友专门从凤山茶厂弄来的铁观音……陈香型的,滋味跟平常的铁观音不太一样,喝的惯不?”
穆丽雅点了点头:“虽然乍喝之下跟乌龙茶有些类似,但风味却决然不同……茶汤入口顺滑,香气清高持久,滋味鲜爽甘醇,喉韵明显,回甘生津快……好茶!”
王一诺顿时有些高兴了起来:“难得有人跟我一样喝的来这个!”
又冲泡了一杯饮下,王一诺咂了咂嘴:“之所以不出手叫停,第二个原因,则是因为我也想看看这条路究竟走不走的通,以及……杨默这个小伙子后续是怎么操作的。”
说到这里,王一诺的语气里全是欣赏:“不得不承认,这个小伙子总是能带给人惊喜,默默百炸项目是这样,授信模式也是这样……也不知道他脑子是怎么长的。”
想要看这条路走不走的通?
穆丽雅隐约有些明悟,但更多的却是疑惑。
王一诺见状,再次笑了起来:“小雅,谋定而后动可不只是字面上理解的那么单纯;”
“诚然,我这个公司一把手在这半年里,看起来什么都没做,只能乖乖地看着唐副总、冯副总他们出风头,然后迎来越来越多的支持声;”
“但是,你要明白一个道理……”
“我这个公司总经理固然没有任何犯错的余地,因此等闲也不敢以身犯险。但同样的,如果我真要做点什么……你以为我的资源调动能力能是那两个副总可以比拟的?”
说着,王一诺轻轻将盖碗打开,拎起热水瓶不徐不疾地续了碗水:“即便在换届这个特殊时刻,我这边需要保证公正公平,有些权利能不用就尽量不用;”
“但许多人未必清楚,即便是这样,我手里的底牌,也远远比冯副总和唐副总他们来的多,只不过是需要一个可以合理利用的契机罢了!”
“实际上,当你这个外援站在我这一边之后,我就没担心过冯副总他们;”
“原因很简单,他们能做的事情,我们这边照样能做;”
“而好巧不巧的是,当他们提出【你主外,他们主内】这个诉求时,他们就已经输了……输在起跑线上!”
他们能做的事情,我们照样能做?
穆丽雅顿时醒悟了过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王一诺:“王叔叔,你的意思是……?”